盼杜肚里的故事 第16章 水牢囚心·，兑卦染尘

界山北麓的水牢藏在崖壁最深处，像是被天地遗弃的阴沟。潮湿的水汽顺着石缝疯狂涌入，凝结成冰冷的水珠，“滴答、滴答”落在青石上，声响在空荡的牢房里反复回荡，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人的神经。仅有的透光小窗被粗壮的铁栏封死，昏暗的光线下，墙壁上的青苔泛着诡异的墨绿，层层叠叠地覆盖着陈年的血渍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霉味与腐臭的混合气息，呛得人胸口发闷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，牢房四周的石缝里，还钻着无数暗绿色的阴植，藤蔓上长着细小的倒刺，叶片边缘泛着猩红，像一张张饥饿的小嘴，正无声地舔舐着空气中的戾气。

坤遏寅缩在牢房最角落，小小的身子裹着一件沾满污泥的单薄囚服，冻得瑟瑟发抖。他才四岁，眉眼间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，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，像两颗易碎的水晶。自被魔成堰掳来这里，他就再也没见过娘温暖的怀抱，没听过晓输哥哥的保护，没和玖儿、陆儿一起追过桑蝶。每天迎接他的，只有冰冷的石壁、刺骨的寒气，还有魔成堰那张阴鸷的脸，和他口中“必须学会”的兑卦言咒。

“吱呀——”牢门被推开，魔成堰的手下扛着一根布满倒刺的鞭子走了进来，皮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上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角落的坤遏寅，眼神里满是轻蔑与恶意：“哭什么哭！没用的废物！再学不会言咒，大人就把你丢进寒潭喂魔物！到时候，你娘和哥哥们只会觉得少了个累赘，根本不会来找你！”

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，狠狠扎进坤遏寅的心里。他最怕的就是被抛弃，怕自己不够好，怕娘和哥哥们不再需要他。自小在三胞胎里，他就最胆小，遇事总躲在后面，娘抱他的时间总比玖儿、陆儿短，晓输哥哥也总护着另外两个弟弟，这份深埋心底的自卑，成了魔成堰拿捏他的软肋。

“我学……我学……”坤遏寅哽咽着，用冻得发紫的小手擦干眼泪，紧紧攥着魔成堰塞给他的咒符。那咒符泛着阴冷的黑气，上面刻着扭曲的纹路，像一张张痛苦嘶吼的人脸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。魔成堰告诉他，这是兑卦言咒的入门心法，能操控他人的情绪，让别人对他言听计从，“只要你学会了，就能让所有人都重视你，再也不会有人敢忽视你、抛弃你”。

牢房四周的阴植似乎听懂了魔成堰手下的话，藤蔓疯狂地扭动起来，倒刺摩擦着石壁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像是在附和：“丢进寒潭！丢进寒潭！这小鬼的卦气真纯，喂魔物太可惜了，不如给我们吸收！”“是啊是啊，纯兑卦气可是大补，能让我们长得更快，到时候就能挣脱这石缝，去外面害人了！”石缝里的毒蝎也纷纷爬了出来，黑亮的外壳泛着寒光，尾巴上的毒刺高高翘起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，像是在盘算着如何分食这具幼小的躯体。

坤遏寅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，小手死死捂住耳朵，可那些恶毒的话语还是像针一样钻进他的耳朵。他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些植物和虫子都这么坏，为什么他们总想害人。在忘夫坡，桑苗会为他遮阴，蝴蝶会陪他玩耍，连蚂蚁都会搬着食物给他看，可在这里，一切都变了，连草木虫豸都透着令人胆寒的恶意。

为了让他尽快掌握言咒，魔成堰每天都把他带到水牢外的小镇上，逼迫他用言咒操控无辜的村民。第一次尝试时，坤遏寅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，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，里面装着刚买的糕点，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，像极了村里的老妇人。坤遏寅的喉咙发紧，怎么也说不出咒语。可魔成堰的手下拿着鞭子站在他身后，冷冷地说：“要么让她交出所有财物，要么我就打断你的腿，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娘。”

恐惧与对被抛弃的执念交织在一起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逼着坤遏寅闭上眼，念出了那句冰冷的言咒。“把你身上的钱都给我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力量，那是兑卦之力被扭曲后的邪异，像一把无形的枷锁，死死套住了老奶奶的心智。

老奶奶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，机械地掏出身上的碎银，递到坤遏寅手里。她的手指布满皱纹，还沾着面粉，微微颤抖着，透着一股无力的悲哀。坤遏寅接过碎银，只觉得掌心滚烫，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他不敢看老奶奶的眼睛，转身就想跑，却被魔成堰的手下拦住：“别急着走，再找下一个目标！不学会熟练操控言咒，就别想回去！”

小镇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，坤遏寅被逼迫着一次次念出言咒。他操控着卖菜的大叔交出所有收入，操控着赶路的书生留下身上的盘缠，操控着抱着孩子的妇人拿出仅有的积蓄。每一次念咒，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，每一次看到被操控者空洞的眼神，他都想放声大哭。可魔成堰手下的鞭子始终悬在他头顶，那些阴植和毒蝎也跟着他，在他耳边不断怂恿：“继续！继续！多吸点人气，你的言咒会更厉害！”“这些人都是傻子，不骗白不骗，只有你变强了，才不会被欺负！”

有一次，他遇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，手里拿着一个布偶，正蹦蹦跳跳地跟着爹娘逛街。魔成堰的手下让他操控小男孩，让他把布偶交出来。坤遏寅看着小男孩天真烂漫的笑脸，想起了自己和玖儿、陆儿一起玩耍的日子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“我不要……我不想欺负他……”他哽咽着，不肯念咒。
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魔成堰的手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，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。“你以为你是谁？你是阶下囚！还敢违抗命令？再不听话，我就把你和这小男孩一起丢进寒潭！”

坤遏寅被打得晕头转向，嘴角渗出血丝。他看着小男孩惊恐的眼神，又想起了娘的模样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可他别无选择，只能闭上眼，再次念出了言咒。小男孩的眼神变得空洞，机械地把布偶递给他，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只剩下麻木。

那一刻，坤遏寅心中的光，似乎黯淡了几分。他握着那个布偶，布偶的绒毛柔软，却像一根刺，深深扎进他的心里。他知道，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残忍的事，他伤害了一个和他一样无辜的孩子。可他没有办法，他怕被抛弃，怕再也见不到娘和哥哥们。

回到水牢时，天已经黑了。坤遏寅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偶和那些不义之财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他把脸埋在膝盖里，压抑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水牢里回荡，带着无尽的委屈与自责。“娘……我错了……”他哽咽着，“我不想害人，可我怕被抛弃……娘，你在哪里？快来救我……”

他想起娘教他的道理：“遏寅，做人要真诚善良，不能欺负别人，要像桑园里的桑葚一样，心里是甜的，才能结出甜的果子。”他想起何初姐姐在阴生池救他时说的话：“孩子，别怕，善良的人总会有好报，守住本心，就不会迷失方向。”这些话像温暖的光，在他心底闪了闪，却很快被魔成堰的威胁和对被抛弃的恐惧压了下去。

牢房里的阴植和毒蝎看着他哭泣，不仅没有丝毫怜悯，反而更加兴奋。藤蔓疯狂地生长，几乎要缠上他的脚踝，倒刺在他皮肤上轻轻划过，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：“哭什么哭！没用的东西！只有弱者才会哭！”“快点变强吧，等你学会了更厉害的言咒，我们就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，把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！”毒蝎也爬到他身边，围着他打转，毒刺上的毒液滴落在地上，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：“别想着你娘了，她不会来救你的！只有我们才会陪着你，只有力量才是你的依靠！”

坤遏寅吓得浑身发抖，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它们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只能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：“娘，救我……娘，救我……”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丝微弱的光，那是孩童与生俱来的纯真与善良，是对娘的思念，是对温暖的渴望。可这束光，在水牢的阴邪与恶毒中，显得那么脆弱，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。

就在他哭得撕心裂肺时，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水牢外传来。坤遏寅警惕地抬起头，只见铁栏外站着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，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，像一朵受了霜打的梨花，透着惹人怜爱的柔弱。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，看到牢房里的坤遏寅，眼神里满是心疼，甚至还悄悄抹了抹眼角。

“你就是遏寅吧？”女子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瞬间盖过了阴植和毒蝎的恶毒话语，“我叫柳媚阙，是被魔成堰掳来这里的。我听说了你的事，知道你身不由己。”

坤遏寅愣住了，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，可她的眼神太过真诚，语气太过温柔，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几分。他怯生生地看着柳媚阙，没有说话，却悄悄停止了哭泣，小手也慢慢从耳朵上放了下来。

柳媚阙从食盒里拿出一瓶疗伤药和一块包装精致的糕点，隔着铁栏递给他：“我看到他们打你了，这药是我偷偷藏起来的，你擦擦伤口吧。还有这块糕点，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，你肯定饿了，快吃吧。”她的手指纤细白皙，递东西时轻轻颤抖，像是在害怕被人发现，“魔成堰心狠手辣，我们都是受害者，我懂你那种想反抗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，懂你怕被抛弃的委屈。”

“你……你真的懂我？”坤遏寅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。长久以来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，是不被理解的，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，竟然一语道破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。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糕点，那是一块桂花糕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，和娘做的味道很像。他咬了一小口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，瞬间勾起了他对家的思念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柳媚阙点点头，眼眶泛红，声音里满是共情：“我当然懂。我从小父母双亡，寄人篱下，每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，生怕做错一点事就被赶出去。那种怕被抛弃、渴望被需要的感觉，我比谁都清楚。”她叹了口气，眼神里满是无奈，“可惜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，帮不了你太多，只能给你送点药，陪你说说话。”

牢房里的阴植和毒蝎似乎不满柳媚阙的出现，藤蔓疯狂地扭动着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，像是在警告她：“别多管闲事！这小鬼是我们的！”“识相的赶紧走，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！”柳媚阙似乎被吓到了，往后退了一步，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，却还是倔强地对坤遏寅说：“遏寅，你别怕它们，有我在，我会尽量保护你的。”

坤遏寅紧紧攥着手里的疗伤药和桂花糕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这是他被掳来后，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娘和何初之外的温暖，也是第一次有人真正“懂”他。他看着柳媚阙温柔的眉眼，之前因操控他人产生的愧疚与煎熬，似乎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“理解”冲淡了。他觉得柳姐姐是好人，是和娘、何初姐姐一样的好人，是不会伤害他、不会抛弃他的人。

“谢谢你，柳姐姐。”他小声说，眼里带着一丝依赖，“有你陪着我，我就不怕了。”

柳媚阙笑了笑，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冰雪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：“不用谢，我们是同病相怜。以后我会常来看你，给你送吃的和药。你放心，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想办法逃出去的。”她顿了顿，语气变得严肃起来，“不过你要小心，魔成堰的人很狡猾，水牢里的这些东西也都很坏，不要轻易相信别人，除了我。”

坤遏寅重重地点头，把柳媚阙的话牢牢记在心里。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，找到了不会抛弃他的人。他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，期待再次见到柳媚阙，听她温柔地说话，吃她带来的糕点。他把那个布偶放在身边，像是找到了一个同伴，小声对布偶说：“布偶，你别怕，柳姐姐是好人，她会救我们出去的。”

可他不知道，眼前这位“善解人意”的柳姐姐，不过是魔成堰放出来的诱饵。她的“共情”是精心设计的杀猪盘套路，她的“理解”是裹着糖衣的毒药，她的“温柔”是用来麻痹他的武器。她看透了他心底的自卑与执念，用最温柔的方式，一步步将他引入更深的深渊。

柳媚阙离开后，水牢里再次恢复了寂静。坤遏寅躺在床上，手里紧紧攥着柳媚阙送的疗伤药，嘴里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味。他闭上眼睛，脑海里浮现出柳媚阙温柔的笑容，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。他觉得只要有柳姐姐陪着，就算在这水牢里多待一段时间也没关系。

可他不知道，自己心中的执念，早已被柳媚阙精准捕捉。“怕被抛弃、渴望被需要”的自卑，像一颗种子，在柳媚阙的“浇灌”下，正慢慢生根发芽，让他一步步偏离本心。他掌心的兑卦印记，原本泛着纯粹的银光，此刻却因为言咒的滥用和执念的滋生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，像被尘埃遮蔽的星光。

兑为泽，孚兑吉。真诚本是兑卦的核心，是如雨露般滋润万物的善意，是孩童本心最纯粹的光。可当兑卦言咒被用来操控他人，当真诚被执念蒙蔽，当渴望被理解的初心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，兑卦的光辉便会被尘埃遮蔽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与沉沦的痛苦。

水牢里的阴植和毒蝎还在低声呢喃，谋划着如何利用坤遏寅的卦气壮大自己；柳媚阙在水牢外露出了阴狠的笑容，盘算着如何进一步骗取坤遏寅的信任，榨取他纯净的兑卦之力；魔成堰则在暗处冷眼旁观，等待着坤遏寅彻底沉沦，成为他操控他人的傀儡。

人心的恶毒，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他们利用孩童的纯真，践踏他人的善良，为了一己私欲，不惜毁掉一个孩子的本心。而坤遏寅心中的那束光，还在微弱地闪烁着，那是他对娘的思念，是对善良的坚守，是孩童与生俱来的纯粹。

深夜，坤遏寅从睡梦中醒来，梦见娘来救他了，娘抱着他，温柔地说：“遏寅，娘来了，我们回家。”他开心地笑着，伸出手想抱住娘，可娘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。他惊醒过来，发现自己还在冰冷的水牢里，身边只有那个布偶。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，他抱着布偶，小声说：“娘，我好想你，你快来救我……”

他的声音很小，却在空荡的水牢里格外清晰。牢房外，柳媚阙的亲信正躲在暗处监听，听到他的哭声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转身离去，向柳媚阙汇报情况。

这场恶与善的较量，执念与本心的冲突，才刚刚开始。而坤遏寅的沉沦与觉醒，也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，悄然埋下了伏笔。他心中的光，能否抵御住人心的恶毒与执念的侵蚀？他能否找回迷失的本心，挣脱这张用伪善织就的网？一切，都还是未知数。但那束孩童心底的光，哪怕再微弱，也未曾彻底熄灭，像暗夜里的萤火，在绝望的深渊中，固执地闪烁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