盼杜肚里的故事 第21章 藤引

忘夫坡的风是苦的。晨露裹着桑木灰，落在红土上洇出黑痕，那些昨夜被巽风卷碎的枯卦藤，此刻竟在黑痕里重新抽芽，根须像无数细针，往地下钻，不是往雾野的方向，是往云桑坞的祖坟，坤耕爷爷的桑木碑就立在那里，碑上的“艮”字正泛着冷光。

坤陆的乾卦桑牌烫得她指尖发麻，刚要蹲下身摸那些藤芽，手腕突然被人攥住。景曜的掌心带着离火的灼意，却没用力，只把她往观星台的方向扯：“别碰！是‘忆魂藤’，能勾活人记恨的东西，你越碰，越记恨巫浊光，它长得越快。”

火光照亮藤芽的瞬间，坤陆猛地抽回手，那些细针似的根须里，竟裹着十三年前的画面：巫浊光抱着玖儿消失在雾里，遏寅被黑雾缠住时的惨叫，桑盼杜跪在忘夫坡上哭的样子。“是魔成堰弄的。”她的声音发颤，桑牌红得像要滴血，“他想让我们记恨巫浊光，自相残杀，好坐收渔利。”

可没等景曜说话，观星台方向突然传来“咔嗒”一声脆响。不是何初的药箱锁，是蒙卦草被扯断的声音。两人赶过去时，只看见青铜药箱翻在石台上，箱里的银针全散了，针尾的蒙卦纹拼成个“死”字，而药箱内侧，用桑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遏”字，是遏寅的笔迹，却带着被操控的僵硬，旁边还画着个朝下的兑卦，像在求救。

“他在阴生池出事了！”坤陆抓起桑牌就要往阴生池跑，却被景曜拽住。他指着药箱上的桑汁：“你看清楚！这桑汁里掺了‘忆魂藤’的灰，魔成堰故意让你以为遏寅出事，引你往反方向跑，好让巫浊光的阵没人破。”

坤陆的手顿在半空。她突然想起娘说遏寅被魔成堰掳走时，也是这样，故意留下点线索，引他们往错的方向追。“那玖儿呢？”她盯着雾野的方向，那里的迷雾泛着淡红，是玖儿的坤土气，却裹着点陌生的卦力，不是噬嗑，不是升，是震卦的雷纹，“巫浊光在阵里藏了震卦器，她想对玖儿做什么？”

景曜没说话，只是离火往雾野的方向燎了燎。火光里，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，是玖儿，被绑在枯卦阵中央，手腕被藤勒出了血，而巫浊光站在阵边，手里的震卦器正往下压，阵盘上的坤卦位亮得刺眼，玖儿的坤土气顺着藤往外溢，每溢一点，她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
“我们得去救她。”坤陆的桑牌突然不烫了，只剩点冰凉的颤，“不管是不是陷阱，我不能让玖儿再出事。”

石墙是冷的。坤晓输靠在墙上，竹笛抵着唇，却没吹出声。他看着字舀昵蹲在风巢外的石坡上，往藤根撒风藤籽，可籽实刚落地，就被土里钻出来的黑雾裹住，瞬间枯成灰。“别撒了。”他走过去时，才发现字舀昵的指尖泛着黑，是昨晚破阵时沾到的坎水毒，正往脉里钻。

“她在阵里种了‘倒卦藤’。”字舀昵的声音发颤，从药篓里掏出片枯掉的桑叶，叶背刻着“地风升”，却倒着画，“我们以为是玖儿在往外送坤土气，其实是巫浊光用倒卦藤，把玖儿的气反过来吸，越引我们过去，玖儿的卦力就越弱。”

坤晓输的竹笛突然“嗡”地响了一声。不是他吹的，是风巢深处的“巽音虫”在叫。那些指甲盖大的虫子，平时只会顺着巽风唱桑歌，此刻却蜷缩在石缝里，翅膀抖得像要碎，吐出的丝全是黑的，是坎水毒熏的。“她在阵里藏了震卦器。”他突然明白过来，“枯卦阵是壳，震卦器才是杀招，想等我们靠近，用震卦劈碎活卦的根。”

可没等他说出口，雾野里突然传来玖儿的声音。不是嘶哑的呼救，是清亮的，像三年前在桑园里喊他“哥”的调子：“晓输哥，我在这儿，巫浊光的阵快撑不住了！”

字舀昵猛地站起来，就要往雾里冲，却被坤晓输拽住。“是倒卦藤仿的声。”他指着雾的方向，那里的迷雾泛着淡红，是玖儿的坤土气被绞碎的颜色，“她在逼我们乱阵脚。”

字舀昵突然甩开他的手，眼底全是红血丝：“你怎么知道是仿的？你怎么知道玖儿没事？”她抓起地上的风藤籽，往雾里扔，“你不敢去，我去！十七年前你娘把我娘困在风巢，现在你又要看着玖儿死在阵里，你们坤家的人，是不是都这么冷血！”

坤晓输的竹笛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他盯着字舀昵渗血的指尖，又看向风巢深处，巽音虫突然飞了出来，把一片沾着红土的桑叶丢在他手里。桑叶上的土，带着玖儿的坤土气，还有点震卦的雷纹，是巫浊光的气息，却带着点慌乱的颤。“她在害怕。”他突然说，“巫浊光在害怕，她不想用震卦器，却不得不。”

字舀昵没说话，只是眼泪掉了下来。她蹲在地上，捡起竹笛，递给他：“我知道你不是冷血。”她的声音发哑，“可玖儿等不了了，我们再不去，她就真的没了。”

坤晓输接过竹笛，指尖泛着青。他看着字舀昵的眼泪，又看向雾野的方向，突然吹起了桑歌，不是预警的调子，是十三年前教玖儿和遏寅唱的，温柔得像桑园里的风。巽音虫跟着唱了起来，黑丝慢慢变成了青，顺着风往雾野的方向飘。

雾野的阵盘，亮得晃眼。玖儿的手腕被枯卦藤勒出了血，却还在拼命挣扎，脚边的坎水雷已经亮了半边，蓝光顺着藤缠上她的脚踝，冻得她骨头都疼。“巫浊光，你敢炸！”她盯着站在阵边的女人，眼底全是狠劲，“你诈了我，坤家的人不会放过你，魔成堰也不会！他要的是活卦，不是死的！”

巫浊光没说话，只是手里的震卦器又往下压了压。阵盘上的乾、坤、兑卦位全亮了，缠着的桑木钉往玖儿的方向吸，她的坤土气顺着藤往外溢，每溢一点，脚边的坎水雷就亮一分。“我没打算诈你。”她的声音发哑，颈后的“浊”字红得像要滴血，“我要炸的是他们——坤晓输，坤陆，坤遏寅，只要他们三个靠近，坎水雷就会炸碎活卦的根，魔成堰就会放我师父出来。”

“你师父？”玖儿突然笑了，挣扎着从怀里掏出片桑叶，是巫浊光带他走时，偷偷塞给她的，叶背刻着个“离”字，“你师父早就不在了！魔成堰骗你的！他把你师父的魂炼进了坎水雷，你炸了雷，你师父就彻底没了！”

巫浊光的手猛地抖了抖，震卦器“当”地砸在阵盘上。她冲过去，一把揪住玖儿的衣领，眼底全是血丝：“你撒谎！魔成堰说只要我帮他，他就把我师父的魂还给我，你是不是和坤家的人串通好，故意骗我！”

“我没骗你！”玖儿猛地推开她，往阵盘上的坎水雷扑，想把雷拔掉，却被巫浊光拽住。两人扭打在一起，枯卦藤缠上她们的手腕，坎水雷的蓝光越来越亮，映得两人脸上的血痕格外刺眼。

“你师父是离卦星官景曜的师兄，对不对？”玖儿突然喊出声，趁巫浊光愣神的瞬间，一把推开她，“他当年为了护你，被魔成堰的坎水冻成了冰雕，魔成堰说能还他的魂，根本就是假的！他想让你用坎水雷，把我们的活卦力吸进雷里，好复活他自己！”

巫浊光僵在原地。她想起师父当年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，想起冰雕碎掉时，师父最后说的“别信魔成堰”，想起魔成堰给她看的“魂珠”——里面的光影，根本不是师父的，是坎水毒造的幻象。“不可能……”她的声音发颤，突然蹲在地上，捂住脸哭了起来，“我怎么会信他……我怎么会……”

“让开！”坤陆的乾卦光劈碎了雾，冲进来时，正看见玖儿和巫浊光扭打在阵盘上，脚边的坎水雷已经亮得晃眼。她刚要冲过去，魔成堰的黑雾突然从雾里钻出来，像条黑蛇，往她的上牌缠：“小娃娃，来得正好！”

景曜的离火瞬间暴涨，往黑雾里劈，却被黑雾缠上，火光明明灭灭，眼看就要被压下去。“陆儿，别管我！去救玖儿！”他嘶吼着，离火往自己的手臂上烧，用灼痛感逼退黑雾，“坎水雷快炸了！”

坤陆没动。她盯着魔成堰的黑雾，突然笑了：“你以为我会去救她？”她猛地扯过身边的忆魂藤，往黑雾里甩，“我要先弄死你！当年你掳走遏寅，现在又想诈我们，今天我不碎了你的残魂，就不姓坤！”

黑雾里传来笑声，却突然往回缩，坤遏寅的刀，从黑雾后面捅了进来。少年的黑袍上全是血，手里的刀还在抖，却没停手，又往黑雾里捅了一刀：“我没被你操控。”他的声音发哑，兑卦力顺着刀往黑雾里钻，“何初的蒙卦草，早把你的坎水毒逼出我脉了，你以为我跟你说‘想知道坤耕的真相’，是真的想知道？我是在等你靠近！”

魔成堰的惨叫声，震得雾都散了半边。黑雾里的坎水往外出涌，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坤晓输用巽风卷住：“字舀昵，动手！”

字舀昵的渐卦力瞬间暴涨，风藤籽往黑雾里一撒，籽实瞬间发芽，缠成道绿色的网，把坎水困在里面。“玖儿，快躲开！”她嘶吼着，往阵盘上扔了把“牵机药”，药汁碰到坎水雷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，蓝光突然暗了暗。

玖儿趁机推开巫浊光，往阵盘外滚，却没躲开，巫浊光突然扑过来，把她压在身下。坎水雷“轰隆”炸了，震得红土都翻了过来，黑雾里的魔成堰发出最后一声惨叫，彻底散成了烟。

烟尘散尽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巫浊光趴在玖儿身上，后背被炸得血肉模糊，手里还攥着块离卦木牌，是她师父当年给她的，牌上的“离”字，和景曜的离卦纹一模一样。“师父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要消失，“我没让你失望，我没帮魔成堰……”

景曜走过去，蹲在她身边，指尖的离火轻轻落在木牌上。木牌突然亮了，里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，是他的师兄，穿着星官的衣服，笑着说：“浊光，别恨，别怨，好好活下去。”人影慢慢散了，木牌也碎成了灰。

“他一直在。”景曜的声音发哑，“他的魂没被炼进坎水雷，一直在木牌里陪着你，只是你没发现。”

巫浊光的眼泪掉在灰里，却没哭出声。她看着景曜，又看向玖儿，突然笑了：“我知道了，我终于知道了……”

坤晓输和字舀昵站在旁边，看着这一切，突然没了争吵的力气。字舀昵的指尖还在渗血，坤晓输的竹笛断了半截，却没人再提刚才的争执，那些狠话，那些怀疑，在生死面前，都轻得像桑木灰。

坤陆和坤遏寅扶着玖儿，往云桑坞的方向走。凤巢的巽音虫飞了过来，围着巫浊光的身体转，唱着温柔的桑歌，像在送她最后一程。景曜捡起地上的离卦木牌灰，撒在红土上，轻声说：“师兄，你放心，我会照顾好浊光的，不，是我会帮她完成心愿，好好活下去。”

雾彻底散了，晨光照在红土上，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坤陆回头看了一眼雾野的方向，那里的忆魂藤已经枯了，根须里的画面也散了，那些恨，那些怨，好像也跟着散了。她握紧手里的乾卦桑牌，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，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阵要破，多少坎要过，只要他们三个还在一起，就什么都不怕。

风又起了，吹得桑木灰往云桑坞的方向飘，像在指引回家的路。坤陆知道，这不是结束，是开始，属于他们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