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,沉甸甸压在老桑林上空,连风都带着股洗不掉的冷意,刮过皮肤像钝刀子割肉。篝火燃到了末段,火星在风里打了个旋,没入满地腐烂的桑叶,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,混着桑枝燃烧后的焦香,在空气里漫溢——那香味一点都不暖,反倒像裹了层冰碴子,闻着让人胸口发闷。
坤晓输靠在老桑树上,后背硌着粗糙的树皮,沟壑里还嵌着去年桑果发酵后的黑渍,像抵着一块从海底捞上来的冰冷礁石。他没闭眼,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得发涩,掌心攥着那颗乌黑的子弹,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,像一条毒蛇,钻进骨头缝里,冻得他指节发僵。月光透过桑叶的缝隙漏下来,在子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那些光斑晃动着,像极了镜旋界里那些旋转的光纹,也像极了老渔夫搏斗时,海面上翻涌的、裹着血腥味的浪涛。
他没跟任何人说子弹背面的乾卦纹。不是不信任,是说不出口。那种感觉太诡异了,像握着一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刀,刀鞘上却刻着自家的图腾;又像老渔夫在海里捞起一支现代的鱼叉,叉尖还沾着家乡礁石的碎屑,荒诞得让人心里发沉,沉得像灌了铅。这玩意儿就像个婊子养的奸细,一边带着异界的杀气,一边又贴着桑脉的印记,谁知道它藏着什么龌龊心思。
“睡不着?”
桑盼杜的声音从卦眼方向传来,很轻,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一根细针,猝不及防扎进坤晓输紧绷的神经。她还坐在青石旁,素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,只有指尖摩挲太极石的动作,证明她还醒着——那动作慢得要命,像在抚摸一块随时会炸的炸药。
坤晓输站起身,朝着卦眼走去。脚下的桑叶被踩得沙沙响,在这死寂的林子里,显得格外突兀,像有人在耳边磨牙。“娘,您也没睡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哑,像被砂纸磨过,带着熬夜后的疲惫,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烦躁。
桑盼杜抬头,月光照亮她眼角的细纹,像老桑树皮上的纹路,深一道浅一道,藏着岁月的重量,也藏着没人敢问的心事。“太极石不安稳。”她指了指掌心的青石,太极石的清辉比刚才黯淡了些,边缘泛着一丝极淡的黑气,像爬了层霉斑,“它在记挂那个世界,就像你在记挂那颗子弹。这玩意儿就是根引线,早晚要把麻烦炸到咱们脸上。”
坤晓输沉默着,把子弹递过去。桑盼杜接过,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,太极石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,清辉闪过一道蓝光,与子弹上的乾卦纹遥相呼应,像两个暗号对接的奸细。那蓝光冷得刺骨,一点都不像桑脉该有的暖意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锐器。”桑盼杜的声音很沉,像海浪拍打着礁石,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,“它身上有桑脉的气息,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力量,两种力量缠在一起,像打了个死结,解不开,也剪不断。”她把子弹还给坤晓输,指尖的凉意留在了金属表面,“凌泥日记里写过,‘桑生万物,亦通万界’,我以前不懂,现在大概明白了。我们守护的桑脉,从来不是困在三界里的死水,它是一条通江达海的河,一头连着我们的根,另一头,连着无数个像镜旋界那样的烂摊子。”
坤晓输握紧子弹,指节泛白,骨节处的皮肤被硌得生疼。他想起镜旋界里那些金属鱼的嘶吼,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;想起那些乌黑子弹破空的锐响,像死神的催命符;想起自己拼尽全力催动巽风的模样,像个被抽了筋的木偶,卦力滞涩得像灌了铅的风箱。那感觉,像极了老渔夫握着鱼叉,面对迎面扑来的鲨鱼,没有退路,只能迎着上去——不是因为勇敢,是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渔船,退一步,就是粉身碎骨。
“那个世界的东西,会来吗?”他问。声音很稳,听不出害怕,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,像暴风雨来临前,海面上诡异的宁静。
桑盼杜看向太极石,清辉在她眼底流转,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。“会。”她答得干脆,没有一丝犹豫,“太极石是界门的钥匙,既然它已经打开过一次,就很难再关上。就像大海,一旦你驾着船驶出去,就再也躲不开风浪。何况,那扇门后面的东西,闻着桑脉的味儿,早就馋疯了。”她顿了顿,转头看向坤晓输,眼神里有沉淀下来的坚定,像淬了火的铁,“但老渔夫不会因为怕风浪,就不出海。我们也一样——总不能等着人家打上门来,才想起磨刀子。”
坤晓输点头。他懂。有些事,不是怕就能躲开的。就像他作为巽风传人,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守护桑脉;就像老渔夫,从拿起鱼叉的那天起,就注定要和大海搏斗;就像母亲桑盼杜,二十多年来,从未放弃寻找失散的孩子——哪怕希望渺茫得像大海里的一根针。这世上的事,大多是逼出来的,要么被命运逼,要么被自己逼,没有第三条路可走。
夜色渐深,篝火彻底熄灭了,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,像濒死之人最后一口气。坤陆翻了个身,月白长袍的衣角被风吹起,露出腰间的流金剑,剑鞘上的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一条蛰伏的蛇。景曜靠在她不远处,掌心的离火还剩一点微光,像海上的航灯,执着地亮着,却也虚弱得随时会熄灭。坤遏寅和何初靠在一起,“诚”字木牌的金光和蒙卦玉佩的白光缠在一起,像一条温柔的锁链,将两人连在一起,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脆弱。坤玖握着字舀昵的手,褐土之力在两人掌心悄悄流转,像在孕育着新的生机,却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,像捧着一颗易碎的鸡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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