治疗结束,陈瑾几乎虚脱地靠在轮椅里,闭着眼平复急促的呼吸。
裴欢默默收拾着散落的银针。
就在她背对着他,将最后一根银针收起来时,身后传来陈瑾带着点赌气,因为力竭而有些沙哑的声音:
“听说昨晚裴医生在街上,遇见旧爱了?”
裴欢动作一顿,缓缓转过身,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:“你派人跟踪我?”
陈瑾猛地睁开眼,对上她平静无波的视线,心头一跳,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。
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慌乱,强自镇定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确保我的医生不会被什么阿猫阿狗耽误了时间!”
他担心她会生气,会觉得被冒犯。
然而,裴欢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几秒,随即唇角微勾,那笑容里没有怒气,反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嘲讽:“哦?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九爷派人保护?”
“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,在这上海滩行走,有人暗中护着周全,有什么可矫情的?”她转身继续收拾银针和器具,话里听不出喜怒。
陈瑾愣住了。
他预想中的愤怒、质问都没有出现。
她竟然……如此平静地接受了。
这种反应,让他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,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。
看着他怔忡的样子,裴欢收拾好东西,走到窗边,“唰”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。
明媚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,驱散了满室的阴霾。
陈瑾被光线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,身体猛地向后一缩,像是被烫到一般,厉声喝道:“拉上!”
这半年来,他厌恶阳光。
阳光象征着外界,象征着那些他无法再掌控的纷扰,也仿佛在无情地照亮他的残缺和落魄,提醒他那些“庸医”口中的“无可治愈”、“终身残疾”。
裴欢没有强行拉开所有窗帘,只是留了半扇窗的光。
她转过身,倚在窗边,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陈瑾,了然道:“怕光?还是怕被人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?”
陈瑾抿紧唇,拒绝回答。
裴欢不再逼他,从口袋里取出那块用丝线系着的温灵暖玉,递到他面前。
“拿着。”
陈瑾瞥了一眼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玉:“什么东西?我陈瑾从来不戴这些玩意。”
“没让你戴脖子上。”裴欢语气平淡,“放在膝盖上,或者疼得厉害时握在手里。或许能让你晚上睡得好点。”
她将玉直接塞进他手里,触手温润的质感让陈瑾指尖微颤。
“记得三天后同一时间。”她说完,不再多留,提起药箱再次干脆地离开。
房间里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地板上的些许斑驳光影,以及陈瑾手中那块兀自散发着温和暖意的玉石。
他低头,看着掌心那块玉。
玉质算不上顶级,样式也简单,但那股持续的暖意,却仿佛能透过皮肤,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冰冷刺痛的膝关节,带来一种久违的舒缓。
他嘴上说着嫌弃,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拢,将那块暖玉紧紧攥在手心,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玉面,良久,都没有松开。
陈瑾闭上眼,直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,才缓缓道:“告诉跟着她的人,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打扰她。”
离开后,裴欢便回了查理士医院,今天还有一个高难度的手术安排,是詹姆斯再三告诉裴欢,非她不可。
走进医院,消毒水的气味重新将裴欢包裹,她径直走向更衣室,脱下外出穿的素色旗袍,换上挺括的白色手术服。
拧开水龙头,水流哗哗作响。她细致地用刷子和消毒皂清洁双手、前臂,直至肘部,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。
擦干,浸泡在消毒液中,最后戴上薄薄的橡胶手套,整套动作行云流水。
当她推开手术室厚重的门时,却发现气氛有些异样。
本该在位的麻醉师和器械护士眼神都有些闪烁,而原本并非这台手术安排的副主任约翰,竟然穿着手术服,抱着手臂站在一旁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轻蔑。
院长詹姆斯博士略显尴尬的声音响起:“裴,约翰医生……他对胸主动脉瘤手术有丰富的经验,主动提出担任你的第一助手,希望能……嗯,确保手术万无一失。”
约翰嗤笑一声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:“詹姆斯,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查理士医院的名声,毁在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医生,尤其是……缺乏经验的女性医生手里。这种级别的手术,可不是看几本德国教材就能掌握的。”
他刻意强调了“女性医生”,挑衅意味十足。
手术室内的其他医护人员都屏住了呼吸,等待着裴欢的反应。这分明是来自院内保守势力的公开质疑和刁难。
裴欢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走到手术台前,照常检查器械,然后用流利而清晰的英语平静回应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:
“约翰医生,如果你所谓的‘丰富经验’是指三年前那台导致病人术后并发截瘫的腹主动脉手术,那么,我建议你保持安静,认真观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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