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99章 中流砥柱

库尔缠偏师如一把阴冷的剔骨刀，沿着太行山脊的缝隙悄然南下，其游骑哨探甚至一度出现在卫辉府以北不足百里的地域。烽火台次第燃起，黑色的狼烟如同垂死的巨蟒，扭曲着升上初秋的天空，将恐慌与绝望一同洒向黄河以北的广袤平原。

消息比朝廷的驿报更快抵达吴庄堡。

“石门隘急报！西北方向五十里，发现大队鞑子游骑踪迹，约百骑，打着镶红旗号！”斥候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难以抑制的惊惶。

镶红旗，库尔缠的旗号！他真的来了，而且来得如此之快！

堡内刚刚因“积极备战”而营造出的有序氛围，瞬间被一股更真实、更刺骨的寒意取代。这一次，不再是遥远的晋中危局，而是实实在在、迫在眉睫的威胁！鞑子的马蹄声，仿佛已能隔着数十里的山峦，隐隐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口。

林慕义的反应快如闪电。

“李贵！”

“末将在！”

“你带两百锐士营，配全部新式火铳，再调一哨骑兵，立刻增援石门隘！记住，你的任务是迟滞、侦察、袭扰，摸清这股鞑子的兵力、构成和意图！依托山隘节节抵抗，绝不可浪战！我要知道，库尔缠的主力到底在哪里，他想干什么！”

“得令！”李贵抱拳，脸上那道刀疤因兴奋而微微发红，转身便冲了出去。

“陈忠！”

“在！”

“堡内防务即刻提升至最高等级！所有屯田点青壮撤回堡内或就近寨堡协防！库存的手雷、地雷，全部配发下去！告诉将士们，真正的考验，来了！”

“明白！”

“王五！”

“教官！”

“你的人，全部动起来！向北，我要库尔缠主力确切的位置和动向！向南，盯死罗汝才，看他会不会趁火打劫！向开封，向朝廷，把我们遭遇鞑子偏师、正在浴血阻击的消息，用最快的速度传出去！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振明军没有北上，不是因为畏战，而是因为虏骑已至家门口！”

一道道命令如同投石入水，激起层层涟漪，整个振明军控制区如同一张被惊动的蛛网，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。百姓被有序疏散，寨墙被进一步加固，哨探如同猎犬般撒向四面八方。

而林慕义自己，则坐镇中枢，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，承受着来自内外两方面的巨大压力。

内部的压力是生存。库尔缠的偏师虽只有两千，但皆是八旗精锐，骑射娴熟，战力绝非流寇可比。振明军虽经磨砺，但正面野战，胜算几何？一旦石门隘被破，吴庄堡将直接暴露在鞑子兵锋之下。

外部的压力，则来自那道尚未撤销的北上圣旨，以及必然随之而来的、更加严厉的催促进兵的命令。杨嗣昌绝不会放过这个置他于死地的机会。

果然，就在李贵出发后的第二天，骆思恭去而复返。这一次，他带来的不再是口头的督促，而是盖着兵部大印、措辞极其严厉的正式公文。公文申斥林慕义“迁延观望，坐失戎机”，严令其“接文之日，即刻北上，若再敢以地方小股骚情为由推诿，即以抗旨论处，槛送京师问罪！”随同公文而来的，还有两名杨嗣昌派来的兵部职方司主事，名为“赞画军务”，实为监军。

形势危如累卵！

“林守备，兵部公文在此，还有何话说？”骆思恭面无表情，将公文递过，他身后的两名兵部主事，则用挑剔而冷漠的目光，扫视着堡内略显紧张的备战景象。

林慕义接过公文，只看了一眼，便随手放在案上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。他抬眼看向骆思恭，又扫过那两名主事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：

“骆千户，两位大人，北上圣旨，林某从未敢忘。然则，军情瞬息万变。昨日，鞑子镶红旗库尔缠部前锋游骑，已出现在我石门隘外五十里。此刻，我部前锋正与之接战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如刀：“请问，是北上救援那个尚不知能否守住的太原重要，还是就地阻击这支即将荼毒京畿南翼、蹂躏中原腹地的鞑子偏师重要？若我部此刻北上，将此路鞑子放入河南，震动中原，威胁凤阳陵寝，这个责任，是骆千户你来负，还是杨阁老来负？抑或是……两位兵部的赞画大人来负？”

一番话，掷地有声！直接将“抗旨”的罪名，扭变成了“权衡利弊，顾全大局”的担当！更是将一顶“贻误军机，纵敌深入”的天大帽子，反手扣了回去！

那两名兵部主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，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。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逼林慕义北上，可没人告诉他们，如果鞑子真的打过来了该怎么办！

骆思恭眼神微动，深深看了林慕义一眼。他一路行来，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，此刻得到林慕义亲口证实，心中更是震动。他沉吟片刻，道：“林守备所言，可是实情？军国大事，非同儿戏！”

“千户大人若不信，可亲自去石门隘一看！听听那里的炮火声，看看我振明儿郎正在流淌的鲜血！”林慕义语气陡然激昂起来，“林某在此立誓，只要击退此路鞑子，稳定南线，无需朝廷催促，林某自当提兵北上，与那岳托决一死战！若违此誓，天诛地灭！”

他以退为进，再次将主动权抓回手中。不是不北上，是时机未到，是眼前有更迫切的威胁！

就在这时，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跄着冲进议事厅，嘶声喊道：“报！教官！李头儿在石门隘北十里处的黑松林，与鞑子前锋接战！毙伤鞑子二十余骑，我方伤亡三十七人，李头儿已按计划后撤至第二道防线！”

战报来得恰到好处！用鲜血和生命证实了林慕义所言非虚！

骆思恭和两名兵部主事面面相觑，再也说不出强硬的话来。

林慕义不再理会他们，转身对王五下令：“将战报详情，连同我军正在石门隘浴血阻击镶红旗鞑子的消息，立刻以八百里加急，分别呈送兵部、内阁，并……直送司礼监，呈报皇上！”

他要将这场被迫进行的前哨战，变成一场政治上的主动出击！

消息传出，朝野再次哗然。林慕义“违旨”不北上的行为，在“阻击南下虏骑”的铁的事实面前，似乎变得情有可原。尤其是在得知这支虏骑竟威胁到皇陵所在的凤阳方向时，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甚至偏向杨嗣昌的官员，也开始保持沉默。

崇祯皇帝在得知库尔缠偏师的确切动向和振明军的“顽强”阻击后，那焦灼暴怒的情绪中，也罕见地掺入了一丝犹豫。他再次召见杨嗣昌，询问应对之策时，语气已不像之前那般坚决。

杨嗣昌骑虎难下，他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之局，竟被林慕义借着鞑子南下这股东风，硬生生盘活了！他只能一面坚持要求林慕义分兵北上，一面暗中祈祷库尔缠能争气点，尽快击破振明军的防线，让林慕义彻底颜面扫地。

然而，战场上的局势，却并未如杨嗣昌所愿。

李贵所部依托熟悉的山地和预先设置的障碍、陷阱，以及新式火铳的精准射程，与库尔缠的前锋展开了灵动的山地游击。他们绝不硬拼，一击即走，利用手雷和地雷不断给追兵制造伤亡和麻烦。库尔缠的骑兵在山地发挥受限，进展缓慢，如同陷入泥潭，烦躁不已。

吴庄堡，在这内外交困、惊涛骇浪般的压力下，凭借着林慕义的冷静决断和振明军上下的同仇敌忾，竟如同砥柱般，牢牢扼守住了这中原的北大门，也为林慕义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和转圜之机。

但林慕义知道，这仅仅是开始。库尔缠的主力尚未完全展开，朝中的压力也绝不会就此消失。真正的风暴，还在后面。他站在堡墙上，望着北方硝烟初起的山脉，眼神冰冷而坚定。

砥柱中流，方显英雄本色。而他这块砥柱，不仅要挡住南下的虏骑，更要在这时代的洪流中，为自己和振明军，撞出一片新天地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