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52章 紫禁城的目光

腊月十六，天色未明，一层灰蒙蒙的冻雾笼罩着天津卫外的旷野。振明军营地的辕门前，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不定，将肃立人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
林慕义一身浆洗得笔挺的青色箭衣，外罩半旧锁子甲，腰挎腰刀，站立在队伍最前方。他身后，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名振明军将士。人人甲胄齐全，兵刃雪亮，按照哨队序列肃然列队，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。寒风卷过，除了旗帜猎猎作响，竟无一人晃动，无一丝杂音。

陈忠、李贵、赵铁柱等骨干也皆在队列之中，个个面色凝重，眼神里却压抑着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火焰。

几天前，曹化淳的密信终于送到，并非皇帝亲临，而是命林慕义即刻精选一部精锐，赴京师南苑演武场，等候“上阅”。信中没有明确日期，只用了“不日”二字，但这已是明确的信号。

林慕义不敢怠慢，立刻着手准备。这一百人，是他从全营四百人中反复斟酌挑选而出，不仅要求军事技能过硬，更要求形象端正、纪律严明，堪称振明军的门面。他们携带了最好的装备，包括那几杆赵铁柱引以为傲的改良燧发铳，以及两门用骡马驮载、经过伪装的小型佛朗机炮。

“都听清楚了！”林慕义转过身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，“此番进京，非同小可。你们代表的，不仅是你们自己，更是我们整个振明军！陛下天威浩荡，朝堂诸公目光如炬。我要你们做到的，只有八个字——令行禁止，不动如山！”

“谨遵将令！”一百人齐声低吼，声浪虽被刻意压制，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。

“出发！”

没有鼓乐，没有喧哗，队伍在林慕义的带领下，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铁流，离开了营地，踏上了通往京师的官道。马蹄包裹着粗布，车轮也用草绳缠绕，尽可能地减少声响。

与此同时，数百里外的紫禁城，冬日的阳光勉强穿透乾清宫窗棂上昂贵的玻璃，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崇祯皇帝朱由检穿着一身朴素的燕居常服，坐在御案之后，消瘦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虑。御案上堆叠着如山的奏章，大部分都是告急、请饷、弹劾的内容。他刚刚批阅完一份来自陕西的六百里加急，流寇势头复炽，官兵剿抚失宜，让他心烦意乱。

司礼监秉笔太监、提督东厂曹化淳，正垂手恭立在御阶之下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。

“曹伴，”崇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“天津卫那个林慕义，和他那支‘振明军’，何时能到南苑？”

“回皇爷，”曹化淳连忙躬身回答，“按行程估算，今日午后当可抵达。奴婢已安排妥当，一应宿营、警戒事宜，皆由御马监勇士营接管，绝不会惊扰圣驾与京畿百姓。”

“嗯。”崇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，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份他早已看过数遍的、关于黑水洼剿匪的详细战报，以及曹化淳密呈的、关于林慕义背景及其练兵之法的简要陈条。

“以罪囚之身，于德胜门有所表现，后又于天津自建军伍，两月成军，初战告捷，自身几无损伤……”崇祯低声自语，“其所练之兵，重火器，严纪律，汰冗员，足粮饷……倒是有几分戚少保遗风。”

曹化淳小心接话：“皇爷圣明。此子确有些不同流俗之处，然其毕竟年轻，根基浅薄，所行之法亦与旧制多有扞格。奴婢听闻，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那边，已有不少非议之声。”

崇祯冷哼一声：“非议？他们若能给朕练出一支能战之兵，朕又何须寄望于一个边镇罪囚！”他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，“京营糜烂，卫所空虚，每年耗费朕多少粮饷？到头来，连区区东虏偏师都抵挡不住！朕要的是能打仗的兵，不是一群只会夸夸其谈、盘剥克扣的蠹虫！”

曹化淳噤若寒蝉，不敢再多言。

崇祯发泄了一通，情绪稍稍平复，又拿起那份陈条，目光落在“振明”二字上，沉默片刻，问道：“他这‘振明’二字，何解？”

“据其自称，乃‘振武以明志，靖难而卫国’之意。”曹化淳答道。

“振武明志，靖难卫国……”崇祯重复了一遍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，“但愿他，真能如其名所言。”

他放下陈条，看向曹化淳：“传朕口谕，命英国公张维贤、兵部尚书王洽、协理戎政侍郎李邦华，明日巳时，随朕同往南苑观操。”

“奴婢遵旨。”曹化淳心中一震。英国公是勋贵代表，王洽是兵部堂官，李邦华则素以知兵着称，皇上点这三人同往，显然对此次观操极为重视。

“另外，”崇祯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告诉王洽和李邦华，让他们带着眼睛去看，带着脑子去想，朕要听的，是实话。”

“是。”

曹化淳退出乾清宫，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。他深知，明日南苑之行，不仅关乎林慕义和振明军的命运，某种程度上，也关乎皇帝对现有军事体系的耐心，以及他曹化淳自己的圣眷。

而此刻，林慕义率领的队伍，正沉默地行走在通往京师的官道上。越靠近北京，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。看到这支甲胄鲜明、纪律森严却打着陌生旗号的队伍，路人纷纷侧目，议论纷纷。

“这是哪来的兵？看着好生精锐？”

“旗号没见过啊，‘振明’？没听说过。”

“看那火铳，好像不太一样……”

“听说天津卫那边出了个能打的年轻将军，莫非就是他们？”

林慕义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，只是不断派出斥候前出侦查，确保行军路线的安全。他抬头望向北方，北京城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，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，盘踞在冬日的原野上。

那里，有决定他命运的目光，正在等待。

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。他知道，真正的考验，即将开始。振明军这把初砺之刃，能否入得帝王眼，能否在这大明王朝最后的余晖中，劈出一线生机，明日，便见分晓。

队伍在黄昏时分，抵达了指定的南苑外围营地。一切早已安排妥当，在御马监官兵沉默而警惕的注视下，振明军井然有序地入驻，安营扎寨，埋锅造饭，依旧保持着极高的纪律性，与周围皇家苑囿的肃穆气氛隐隐融为一体。

林慕义站在自己的营帐前，望着远处暮色中紫禁城模糊的剪影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。

明日，南苑演武场，他将直面这个帝国最高的权威，以及那些可能决定他生死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