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248章 接踵而至

崇祯十五年的盛夏，在武昌城内外一片重建与变革的忙碌中，悄然流逝。秋意初显，江风带来的不再是溽热，而是几分清爽。田亩清丈在周正铁腕推行与江夏案的震慑下，于核心州县已初见成效，虽仍有暗流，但表面上阻力大减，官府掌握的田亩数字与税基显着增加，财政窘迫的局面得以稍稍缓解。格致书院招收了第二批学子，琅琅读书声与匠作营的锻打声相互应和，透着一股新兴势力特有的朝气。

《武昌旬报》已刊行数期，除了官方政令、战报捷音，也开始刊登一些经过筛选的、关于农时、水利、乃至基础算学格物知识的短文，虽文笔质朴，却在识字阶层中悄然传播着新的观念。大都督府的统治，正从军事胜利后的权威震慑，逐步转向更深层次、更具韧性的制度建设。
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林慕义深知，一个崭露头角、且行事风格与旧秩序格格不入的新势力，绝不会被各方轻易接纳。平静的水面之下，暗礁丛生。

这一日，王五带来的几份密报，印证了他的预感。

“帅爷，南京方面，动作频频。”王五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即便在安全的帅府内室，也保持着惯有的警惕，“马士英、阮大铖等人，已数次在弘光皇帝面前进言，言我武昌‘擅立名号’、‘更易祖制’、‘结交海寇’，有‘不臣之心’。他们正在暗中串联江北四镇（注：此时弘光朝廷依赖的黄得功、刘良佐、刘泽清、高杰等军阀）的部分将领，试图对我形成夹击之势。”

林慕义面无表情地听着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。南京弘光朝廷的敌意，在他正式确立大都督府名号、推行新政时便已注定。马、阮之流治国无方，党争内斗却是行家里手，绝不会坐视一个不受控制的强藩在身边崛起。

“还有，”王五继续道，“北边（清廷）亦未闲着。多铎退回河南后，并未远离，而是在信阳、汝宁一带屯驻重兵，舔舐伤口，补充粮饷。据可靠线报，清廷已任命恭顺王孔有德、怀顺王耿仲明等汉王，统率其乌真超哈（汉军火器部队），并携带大量红夷大炮，南下增援多铎。看来，多尔衮是铁了心要拔掉我们这颗钉子。”

“孔有德、耿仲明……”林慕义眼中寒光一闪。这两人原是明朝将领，精通火器，他们的加入，无疑会极大增强清军的攻坚能力。下一次来的，恐怕就不止是多铎的八旗铁骑了。

“另外，”王五顿了顿，声音更沉，“郑家那边，似乎也有些……摇摆。”

“哦？”林慕义眉峰微挑。与郑芝龙的盟约墨迹未干，这么快就有变数？

“郑芝龙虽未明面毁约，第一批硝石和稻米也已运抵，但其与南京方面的私下往来并未完全断绝。据福建线报，南京方面许以‘闽国公’、总制东南水师的高位，正在极力拉拢郑芝龙。郑芝龙此人，首鼠两端，重利轻义，若觉得南京方面出价更高，或者认为我们无法在清军下一次进攻中幸存，难保不会再次转向。”

内忧外患，如同无形的网，正在向武昌收紧。南京的敌视，清廷更猛烈的报复，以及海上盟友的不可靠，任何一环处理不当，都可能让刚刚站稳脚跟的基业毁于一旦。

“知道了。”林慕义沉默片刻，缓缓开口，“南京方面，不过是疥癣之疾，马士英调动不了江北四镇全力对付我们，他们彼此猜忌更甚。眼下心腹大患，仍是北虏。多铎卷土重来，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到巨大的湖广舆图前，目光锐利如鹰。

“传令！”

“其一，军咨府（总参谋部）即刻着手制定应对清军再次入侵的预案，重点研判孔有德火器部队的可能战法及应对策略。各军轮番休整、操练，征募新兵，补充缺额，务求在虏至之前，恢复并超越战前战力！”

“其二，技术院与匠作营，全力增产燧发铳、火药、炮弹，尤其是要加快对‘破浪’炮的改进与量产！赵铁柱立下军令状，秋末之前，必须完成预定生产目标！”

“其三，水师黄得功部，加强长江巡弋，尤其是对上游四川方向（张献忠部动向不明）和下游南京方向的警戒。同时，挑选精明干练之人，潜入江北，摸清四镇虚实，必要时，可进行分化瓦解！”

“其四，”林慕义看向王五，“加大对南京、清廷以及郑家方面的情报搜集，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！尤其是郑芝龙，设法让他明白，背弃盟约、与虎谋皮的下场！必要时，可以让施琅那边，透露一些我们‘正在研发’的、更具威慑力的海上利器。”

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断，带着一种临战前的冷静与紧迫。

“伯衡（陈忠），”他转向陈忠，“内政方面，清丈之事不可松懈，但手段可稍作缓和，以稳定为主。秋粮征收在即，务必保证粮饷供应，安抚民心。告诉沈文渊和钱广源，与郑家的贸易要加快，能换回多少硝石粮食，就换回多少！”

“明白！”陈忠肃然应命。

众人领命而去，签押房内只剩下林慕义一人。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舆图，手指从武昌缓缓向北移动，掠过中原大地，最终落在北京的位置。
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他知道，击退多铎第一次进攻，只是赢得了生存权。接下来要面对的，将是更为严峻的考验。南京的掣肘，清廷的倾力一击，海上盟友的摇摆，内部尚未完全平复的纷争……这一切，都如同沉重的铅块，压在他的肩头。

但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。反而有一种历经磨难后愈发坚定的光芒。

这尊在血火中铸就的新鼎，尚未完全冷却，便又要被投入更猛烈的炉火之中锤炼。能否真正成就擎天之器，就看它能否承受住这接踵而至的狂风骤雨了。

窗外，秋高气爽，远山如黛。可在这平静的天幕之下，战争的阴云，已再次从北方和东方，缓缓汇聚而来。武昌城的军民，在享受了短暂的和平时光后，又将面临命运的严酷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