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174章 新政涟漪

《振明操典》的颁布，如同在瓜洲这潭已不平静的水中投入又一颗巨石，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，其影响远超单纯的军事领域，开始触及这片新生根基的深层土壤。

校场上，士兵们除了操练，更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内容——识字课。起初的抵触和哄笑，在李贵毫不留情的军法和教导队先生们日渐娴熟、贴近士卒的讲解下，渐渐消散。当第一个普通士兵磕磕绊绊地当着全营的面，念出“驱逐鞑虏，恢复中华”八个大字时，引发的不是嘲笑，而是一种奇异的寂静，随即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更多双渴望识字的眼睛。一种朴素的荣誉感和集体认同，在笔划与口号间悄然凝聚。

匠作营内，《试制日志》和“对比试验”已从强制任务变成了部分资深工匠的自觉。虽然失败远多于成功，但当第一门完全按照标准化流程、部件可部分互换的轻型野战炮通过验收，其性能甚至略优于之前精心打磨的“样品”时，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。赵铁柱捧着那冰冷的炮身，如同抚摸初生婴儿，老泪纵横。他知道，一条全新的、通往更高处的小径，已被艰难地踏出了第一步。

然而，真正的考验，来自于陈忠负责的内政领域，当新政试图向瓜洲防线之外、那些刚刚被振明军影响力所及的周边村落延伸时。

这一日，陈忠带着一队护卫和几名新招募的、负责文书算学的吏员，来到了瓜洲以西二十里、一个名为“杨家庄”的村落。此地刚遭受过清军游骑的劫掠，民生凋敝，听闻振明军前来，村民大多躲在家中，透过门缝惶恐地张望。

陈忠此来，目的明确：一是清丈田亩，核定税赋；二是编练保甲，组建乡勇。

村口祠堂前，稀稀拉拉聚集了一些面黄肌瘦的村民，为首的是杨姓族老，须发皆白，眼神浑浊中透着精明与戒备。

“老丈，”陈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，“我军驻守瓜洲，保境安民，然粮饷匮乏，需向各村摊派些许，以为军用。此番清丈田亩，旨在公平税赋，绝无加征之意。同时，为防鞑虏、土匪袭扰，需编练乡勇，农忙耕种，农闲操练，共同守卫乡梓。”

杨族老颤巍巍地拱手：“将军辛苦，保我一方平安，小老儿代阖村百姓感激不尽。只是……这田亩之事，历来由各村自行管理，官府……哦不，朝廷早有定例。骤然清丈，恐生纷扰。至于乡勇……庄户人家，只会种地，哪懂得舞刀弄枪，怕是误了将军的大事。”

话语客气，推脱之意却显而易见。陈忠心中明了，这些乡绅族老，习惯了在皇权不下县的夹缝中掌控基层，不愿轻易交出田亩数据和民力支配权。

“老丈，”陈忠语气转硬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，“非常之时，当行非常之法。鞑虏肆虐，非一村一寨可独存。税赋若不公，何以聚民心？乡勇不练，何以御强敌？今日清丈，并非与民争利，而是为求公允，使富者多担，贫者少负，乃至减免！乡勇编练，亦非无偿征役，我军会派教官指导，并提供部分兵器，甚至酌情发放口粮！”

他身后的吏员适时摊开了田亩册和保甲编户簿。

杨族老脸色微变，周围村民中也响起一阵窃窃私语。公平税赋？贫者减免？发放口粮？这些词句对他们而言，既陌生又充满诱惑。

就在这时，村外传来一阵喧哗。只见王五带着几名夜不收，押解着七八个被捆得结结实实、鼻青脸肿的汉子走了过来。

“陈参军！”王五行礼道，“属下巡哨，抓获一伙趁乱打劫的溃兵，正准备在邻村行凶，已被我等拿下！请参军发落！”

陈忠目光一凛，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溃兵，又看向杨族老和众多村民，沉声道：“诸位乡亲可见？若无严明法度，无自保之力，今日是他们，明日就可能是鞑子！覆巢之下，安有完卵？”

他不再理会脸色煞白的杨族老，直接对村民高声道：“振明军法令：清丈田亩，据实征收，敢有欺瞒隐匿者，田亩充公！编练乡勇，守望相助，敢有临阵脱逃、祸害乡里者，军法从事！然，凡踊跃参军、积极纳粮之户，可优先获得我军庇护，子弟若有才干，亦可入我军中、匠营、或为吏员，凭功绩升迁，不看出身！”

一番话，软硬兼施，既展示了武力与决心，又指明了出路与利益。村民们的眼神开始变化，从恐惧、麻木，渐渐燃起一丝微光。几个胆大的年轻人，看着王五手下那精悍的夜不收和缴获的兵器，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。

杨族老长叹一声，知道大势已去，颓然道：“既如此……便依将军之法吧。”

清丈与编户的工作，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。过程并非一帆风顺，隐瞒田产、虚报丁口的事情时有发生，但在振明军强硬的态度和部分获得实惠的村民暗中支持下，还是艰难地推行了下去。

数日后，当第一批根据新册征收、相对公平的粮秣运回瓜洲，当第一支由杨家庄青壮组成、接受了初步军事训练的乡勇队，在王五手下夜不收的带领下，成功击退了一小股前来骚扰的清军哨骑时，消息如同长了翅膀，迅速传遍了周边村落。

一种新的秩序，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官府的治理模式，开始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，顽强地扎根、蔓延。它严厉，甚至有些霸道，却也带着一种乱世中难得的“相对公平”与“上升通道”。

帅府内，林慕义听着陈忠和王五的汇报，脸上并无太多喜色。

“触及根本，必遇反弹。此乃常情。”他淡淡道，“然，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。我等根基，终在百姓。严法需配以公心，强权需济以实利。下一步，可酌情选拔此次表现积极的贫寒子弟，入教导队识字，或荐入匠作营学徒。要让所有人看到，跟随我等，确有出路。”

他走到窗前，望着瓜洲内外蒸腾的生机。

新政的涟漪，已开始荡漾。

这涟漪虽微，却终将汇聚成冲击旧世界的惊涛。

而他要做的，就是确保这波涛的方向，始终指向那片名为“开太平”的彼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