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150章 星火交织

吴庄堡内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。李贵重伤昏迷，陈忠勉力支撑着全局，赵铁柱几乎累垮在匠作营，而林慕义，则将全部精力投注在那五支燧发铳和其使用者身上。那精准而诡异的狙杀，确实短暂地动摇了岳托的攻势，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，但所有人都明白，这只是权宜之计。清军如同受伤的猛兽，退后几步，舔舐伤口，下一次扑击必将更加致命。
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间歇，那支来自西面的、打着“闯”字旗号的信使队伍，被秘密地带到了林慕义面前。为首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，面容精悍，风尘仆仆，眼神里带着农民军特有的、混合着质朴与狡黠的光芒，他自称是“闯将”李自成麾下制将军刘宗敏的部下，名叫田见秀。

田见秀没有多余的客套，开门见山：“林将军，俺家闯王听闻将军在彰德力抗东虏，血战不屈，甚是敬佩！如今大明朝廷昏聩，南京小朝廷只知道屈膝求和，唯有将军与俺们闯营，是真心实意在跟鞑子、跟这吃人的世道干！”
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林慕义的脸色，继续道：“闯王的意思，天下苦明久矣，如今正是改天换日之时！将军乃当世豪杰，何必为那朱家殉葬？若将军愿与俺们闯营联手，东西呼应，共抗东虏，将来这天下，必有将军一席之地！”

帐内一片寂静。陈忠等人面露惊疑，目光都聚焦在林慕义身上。与“流寇”合作？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。但如今，朝廷已亡，南京昏聩，他们自身难保，似乎一切旧的规则都已失效。

林慕义面上看不出喜怒，他缓缓摩挲着手中那支粗糙的燧发铳，良久，才开口道：“李闯王的好意，林某心领。然，联手之事，关乎重大。不知闯王欲如何联手？又欲将这天下，引向何方？”

田见秀精神一振，以为有戏，忙道：“具体方略，闯王自有安排！只要将军点头，粮草、兵员，俺们都可以设法支援！至少，能帮将军解了这吴庄堡之围！将来打破北京，驱逐东虏，这北地……可与将军共分之！”

话语中充满了诱惑，也带着农民军特有的、对未来的模糊构想。

林慕义心中冷笑。共分北地？李自成如今自身恐怕也面临着清军与明军残余的双重压力，其内部派系林立，能否成事尚且两说。这种空头支票，毫无意义。但他并未直接拒绝。

“田将军，此事容林某斟酌。”林慕义语气平淡，“如今吴庄堡危如累卵，首要之事，是活下去。若闯王真有诚意，可否先支援一批急需的物资？尤其是硝石、硫磺，以及……懂得开采冶炼的匠户。”

田见秀愣了一下，显然没想到林慕义会直接索要实物和工匠，这与他们预想的“共举大事”的宏大叙事有些差距。他犹豫道：“这个……物资筹措需要时间，匠户更是宝贵……俺需派人回报闯王定夺。”

“无妨。”林慕义站起身，表示送客，“林某恭候闯王佳音。不过，请转告闯王，无论联手与否，抗虏，乃我辈本分。若闯王真心抗虏，林某在彰德，必与之呼应。若另有他图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，但眼神中的锐利，让田见秀心头一凛。

送走将信将疑的田见秀，陈忠忍不住问道：“教官，你真打算与流……与闯营合作？”

“虚与委蛇罢了。”林慕义淡淡道，“李自成非池中之物，但其目光，未必能看透清虏才是真正心腹大患。与其合作，无异与虎谋皮。但此刻，多一个潜在的朋友，总好过多一个敌人。至少，能让他们暂时不敢从西面来捅我们一刀。而且，万一他们真能送来点硝石呢？”

众人恍然。

就在西边这缕微弱的“星火”尚未确定能否燎原之际，南边，却传来了更加复杂难明的消息。

王五的密报再次送达。南京的议和使团已经北上，而与此同时，被排挤出中枢、督师扬州的史可法，在极度苦闷和无奈中，竟也给林慕义送来了一封密信！

信中，史可法言辞恳切，既表达了对林慕义孤军抗虏的敬佩与同情，也透露出对南京朝廷现状的深深忧虑和无能为力。他隐晦地指出，马、阮把持朝政，一心求和，江北四镇骄横跋扈，只知索饷，不知备战。他自身在扬州，兵微将寡，号令难行，局面艰难。

然而，在信的末尾，史可法却提出了一个出乎林慕意料之外的建议：他希望林慕义能在“适当时候”，接受南京朝廷的“招抚”，哪怕只是一个虚衔。史可法的理由是，唯有如此，振明军才能获得“大义名分”，其抗虏行为才能被南明官方所承认，也才能更方便地从江南获取一些“非官方”的物资援助，否则，长期被视为“边衅”、“私军”，终究是无根之木，无源之水。

几乎同时，另一条来自王五情报网络的消息也证实，在史可法的暗中斡旋和一些江南士绅的同情下，第一批伪装成商队的物资，主要是粮食和药材，已经悄悄从扬州出发，试图绕道运往吴庄堡。押运这支队伍的，是一位名叫陈永福的明军低阶军官，他因敬佩林慕义之举，自愿冒险北上。

史可法的信和这支小小的援助队伍，如同另一缕微光，照进了吴庄堡的黑暗。这与李自成那边充满算计的“联手”提议截然不同，带着一种悲壮的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与真诚。

“史阁部……这是要在不违背朝廷（哪怕是昏聩的朝廷）明令的情况下，给我们递一根救命稻草啊。”陈忠感慨道，语气复杂。

林慕义看着史可法的信，久久不语。接受招抚？哪怕只是名义上的？这无疑是一种妥协，甚至是一种屈辱。但史可法说得并非没有道理。大义名分，在这个时代，有时确实拥有现实的力量。而且，那些物资，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东西。

西有李自成虎视眈眈，抛来带着毒饵的同盟之约；南有史可法艰难周旋，递来充满无奈的招抚之手。而北面，是岳托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。

吴庄堡，这座在血火中飘摇的孤岛，此刻正被来自不同方向、性质迥异的“星火”所交织、映照。

林慕义走到窗边，望着城外清军连绵的营火，又看了看手中那支代表着未来方向的燧发铳，眼神深邃。

他必须做出抉择。不是为了个人荣辱，而是为了这支军队，以及这支军队所承载的、那渺茫的文明火种，能够继续燃烧下去。

是暂时低头，换取生存的空间和名分？还是坚守纯粹的独立，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？或者……在这绝境中，走出一条谁也无法预料的全新道路？

星火交织，前路迷途。而决定命运的时刻，正在迫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