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大明天倾：从驿卒开始 第106章 砥柱裂痕

李贵在南面的袭扰，如同捅了马蜂窝。罗汝才虽未立刻倾巢出动报复，但其麾下各部明显加强了戒备，对睢州北部的控制骤然收紧，通往吴庄堡方向的几乎所有大小道路都被严密封锁，零星渗透尚且困难，大规模粮草运输更是绝无可能。李贵所部虽缴获了些许物资，但自身也因连续作战和流寇的疯狂反扑而出现伤亡，活动范围被不断压缩，获取补给的难度越来越大。

南线“围魏救赵”的策略，效果远低于预期。

而北面，库尔缠的攻势却骤然加剧。他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吴庄堡守军兵力被分散的虚弱，不再满足于游骑骚扰和小规模渗透。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，他投入了超过五百名精锐步甲，在数十名白巴牙喇的带领下，对石门隘东侧那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——野狼峪，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强攻！

这一次，鞑子改变了战术。他们不再密集冲锋，而是以散兵线交替掩护，利用地形起伏快速接近。弓箭手被布置在后方高地上，进行精准的抛射压制。更令人心惊的是，他们驱赶着数十名被俘的明军百姓和当地乡民走在最前面，作为肉盾！

“狗日的鞑子！”驻守野狼峪的哨长眼睛瞬间红了，看着那些在鞑子刀枪驱赶下哭嚎前行、步履蹒跚的同胞，握着火铳的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。

“稳住！都给我稳住！”哨长嘶声怒吼，压制着部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，“弓箭手，瞄准后面的鞑子！火铳手，没有我的命令，谁也不准开枪！”

箭矢从守军阵地稀疏地射出，试图狙杀驱赶百姓的鞑子，但在对方弓箭手的压制下，效果甚微。鞑子步兵则趁机迅速逼近！

五十步！四十步！

被驱赶的百姓已经能看清守军阵地上的垛口和紧张的面孔，哭喊声、哀求声、鞑子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，冲击着每一个守军士卒的心理防线。

“放……放箭啊！杀了这些鞑子！”有年轻的士卒忍不住哭喊起来。

“不能放！下面有咱们的百姓！”老兵死死按住他。
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，鞑子阵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！走在最前面的百姓被猛地推开，甚至被直接砍倒！后面的鞑子步甲爆发出震天的嚎叫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挺起刀枪，向着近在咫尺的守军阵地发起了决死冲锋！

“火铳手！放！”

几乎在鞑子发动冲锋的同一瞬间，守军哨长也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命令！
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
野狼峪防线上的三十多支火铳（新旧混杂）同时喷出火焰和铅弹！如此近的距离，冲锋的鞑子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，前排瞬间倒下一片！

但鞑子的冲锋势头太猛了！后排的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，面目狰狞地继续扑上！尤其是那几十名白巴牙喇，身披重甲，寻常铅弹难以致命，如同重型战车般轰然撞入了守军阵地！

惨烈的白刃战瞬间爆发！守军士卒挺起刺刀、拔出腰刀，与突入阵地的鞑子绞杀在一起。刀光剑影，血肉横飞，怒吼声、惨叫声、兵器碰撞声震耳欲聋。守军虽然拼死抵抗，但兵力、单兵战力均处于劣势，防线多处被突破，眼看就要崩溃！

危急关头，负责机动支援的一队锐士营及时赶到！他们装备着最新的铋合金燧发铳，在三十步外便展开一轮精准的齐射，瞬间将几名突入最深的白巴牙喇打成了筛子！随即，他们毫不犹豫地装上铳刺，如同尖刀般投入了混战！

生力军的加入，勉强稳定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。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，野狼峪阵地前尸横遍野，守军付出了伤亡过半的惨重代价，才终于将鞑子的这次猛攻击退。

消息传回吴庄堡，林慕义久久无言。野狼峪的惨烈，印证了他最坏的担忧——分兵之后，正面防线的压力已接近极限。库尔缠显然已经摸清了振明军的虚实，接下来的攻击，只会更加凶猛。

而就在这时，一直冷眼旁观的董太监，终于露出了他隐藏已久的獠牙。

他并未直接发难，而是选择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傍晚，邀请林慕义“品茗闲谈”。地点就在他居住的那处幽静小院，除了他和林慕义，只有两名垂手侍立的小太监。

茶是上好的江南春茶，水是汲取的山泉，董太监亲手冲泡，动作优雅娴熟，茶香袅袅，冲淡了几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。

“林将军，请。”董太监笑容可掬，将一盏澄碧的茶汤推到林慕义面前。

林慕义端起茶盏，浅啜一口，赞道：“公公好茶艺。”

“杂家闲来无事，附庸风雅罢了。”董太监呵呵一笑，话锋却悄然一转，“如今这堡内外的局势，可是越发艰难了。北有强虏，南有流寇，粮草不济，援军渺茫……林将军，当真不易啊。”

林慕义放下茶盏，神色平静：“守土有责，分内之事。”

“哦？分内之事？”董太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，“可杂家怎么听说，林将军日前擅自调派李贵将军，率精兵南下，似有……别图啊？”

他终于图穷匕见！直接将“擅调兵马”的罪名抛了出来！

林慕义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公公明鉴。李贵南下，乃为袭扰罗汝才后方，缓解南线压力，并筹措粮草。此乃应对当前困局之策，已在前次军议中与诸将商议，何来‘擅自’之说？又何来‘别图’？”

“军议？”董太监轻轻摇头，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，“林将军，这振明军……到底是大明的振明军，还是你林将军一人的振明军？军国大事，岂可不经朝廷，不禀皇上，自行决断？况且，如今北虏压境，正需兵力，林将军却将精锐调往他处，致使野狼峪险些失守，将士伤亡惨重……这，又该当何论？”

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细针，一句句扎向林慕义最敏感的神经——兵权，以及那看似被默认，实则极其脆弱的“自主权”。

“公公此言差矣。”林慕义语气转冷，“振明军上下，皆是大明将士，忠心为国，天地可鉴！李某南下，正是为了打破困局，保全大局！若固守待毙，才是真正的失职！至于野狼峪之战，将士用命，力保阵地不失，何罪之有？公公久在深宫，不谙军旅之事，还是莫要妄加揣测为好！”

言辞交锋，瞬间变得激烈起来。小院内的气氛，从之前的茶香氤氲，陡然变得剑拔弩张。

董太监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，他放下茶盏，声音也变得阴冷：“林将军好大的口气！杂家奉旨监军，稽核功过，自有职责所在！你擅调兵马，独断专行，已非一日！如今更是强词夺理，藐视钦差！莫非……真以为天高皇帝远，朝廷奈何你不得吗？”

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份早已写好的奏章草稿，重重拍在石桌上！

“这份弹劾你‘跋扈擅权、养寇自重、结交内侍（指曹化淳）、图谋不轨’的奏本，杂家已斟酌多日！林慕义，你是要杂家现在就用印，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，还是……迷途知返，即刻下令召回李贵，并向朝廷上表请罪，交出部分兵权，以表忠心？！”

图穷匕见！他终于亮出了最后的底牌——要么屈服，交出权力；要么，就等着被扣上谋反的罪名，身败名裂！

小院内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两名小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出。林慕义看着桌上那份墨迹淋漓的奏章草稿，又抬眼看向董太监那志在必得的阴冷面孔，心中怒潮翻涌，脸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。

砥柱之下，裂痕已现。这来自背后的刀子，远比前方的明枪更加致命。

他缓缓站起身，目光如刀，直视董太监，一字一句地道：

“林某行事，无愧于心，无愧于国！公公若要弹劾，尽管上奏！至于交出兵权……恕难从命！”

说完，他不再多看那奏章一眼，转身拂袖而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