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五
“在呢,亮一下,就好。”
你话音刚落,窗外的“嗯——”忽然拖了个长尾巴,像月亮伸懒腰打了一半,又被人掐住。
紧接着,夜风裹着铁锈味一起灌进屋,吹得缓星树叶“哗”地起立,叶脉里的字像被黑板擦蹭掉,重新浮出一句——
“回声六点零,双程票,提前发车!
乘客:一位,
索要:一声‘嗯’,
但——必须‘先给后收’。
地点:缓岛老幼儿园,
时间:月亮打第二个哈欠前。”
你看了眼手机,23:47,离月亮打第二个哈欠还有多久?
没人告诉你,可你知道再赖床就要错过末班车。
你顺手把浴巾往头上一包,像戴了顶加厚版安全帽,
赤脚踩在地板上,凉意顺着脚背往上爬,像黑夜给你套了双过膝丝袜。
背包侧袋里,小泪瓶和笑亮片互相碰撞,“叮叮当当”像在抢座位。
你把它们拢好,又塞进口罩——万一半夜遇到沙尘,还能给“嗯”加个滤波器。
十二点的公交已经停运,你干脆扫了辆共享单车,
夜风把裤腿吹成两面旗,呼啦啦飘,像给城市加了两条会骑车的抹布。
九十六
老幼儿园藏在城南巷尾,三十年前最风光,
如今围墙塌出豁口,像老人缺牙,却坚持咧嘴笑。
铁门上的“缓岛第一幼儿园”掉得只剩“儿”字,
远远看去,像给黑夜留了个蹲位。
你把车锁在门外,锁头“咔哒”一声,像给时间按了暂停。
推门,门轴发出“吱——呦——”的撒娇,像小孩不肯起床。
园内杂草没过脚踝,滑滑梯锈成橙黄,像被太阳反复舔过的冰棍。
沙坑早成了泥坑,秋千只剩一条绳,另一条垂在树下,像给黑夜准备的套索。
正中央是一排平房,屋顶瓦片层层叠叠,像被谁随手盖的扑克牌。
最里头一间亮着微弱黄光,窗玻璃用胶带贴成“米”字,灯光从缝隙漏出,像给黑夜缝了块补丁。
你循光走过去,鞋底踩到碎瓦,“咔嚓”声此起彼伏,像给今夜的独奏会加打击乐。
九十七
门是虚掩的,你指尖一碰,它就自己让开,
仿佛早就在等一个借口。
屋内,是间废弃教室,
小桌椅堆在角落,像被时间遗忘的积木。
正中央摆着一张小木床,床板只剩三条腿,第四条用积木垫着,摇摇晃晃,却倔强地保持平衡。
床上坐着一个小人儿,穿粉色睡衣,抱膝盖,头埋进臂弯,
长发垂下来,像一道黑色瀑布,把脸藏得严严实实。
你走近,脚步声在空教室里放大,“哒、哒、哒”,
像有人在你身后玩影子模仿秀。
“嗨,我是今晚的接引员。”你轻声说。
小人儿抬头,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——
你又愣住,那是五岁的你。
婴儿肥还没退场,眼角挂着泪痣,鼻尖红得像刚被糖纸刮过。
她抽抽噎噎,声音奶声奶气,却带着老烟嗓的疲惫:
“我……我睡不着,
一闭眼,就听见妈妈在外面哭,
我想‘嗯’一声,让她知道我醒着,
可我又怕她听见更难过……
接引员姐姐,
你能替我‘嗯’吗?”
九十八
你蹲下身,与小时候的自己平视,
心脏像被小手攥住,酸酸胀胀。
你伸手,想摸她头发,却怕一碰就碎,
于是把手缩回来,覆在她手背上,
掌心相对,一大一小,一暖一凉。
“好,我替你‘嗯’,
也要教你,
以后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
‘嗯’不是信号,是给自己壮胆。”
五岁你似懂非懂,眼泪却先一步刹车,
像听见口令的鸭子,摇摇摆摆往回走。
你清清嗓子,把手机掏出来,
录音界面打开,
对准嘴边,
像给黑夜递过去一只碗。
你先“嗯——”了一声,
声音低而长,像给月亮挠痒;
又“嗯!”了一下,短促,像给星星点灯;
最后“嗯?”尾音上扬,像给风抛了个问号。
三声连放,
教室空荡,回声像乒乓球,
在墙壁之间来回撞,
每一次弹回,都带走一点闷,
带来一点亮。
五岁你听着,睫毛还湿,
嘴角却慢慢往上翘,
像有人偷偷给风筝放线,
线头拴在她酒窝。
九十九
你把录音保存,文件名改成“嗯的三重奏”,
递给她:“喏,以后半夜害怕,就点开听,
这是长大后的你,给你配的摇篮曲。”
她双手接过手机,像捧住一只会发光的鸟,
指尖小心翼翼,生怕惊飞。
忽然,她凑过来,在你脸颊“啵”地亲了一口,
奶香混着泪味,像被太阳晒过的湿毛巾。
“谢谢你,长大后的我,
等我学会‘嗯’,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