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翁和光同尘 第83集 壤塘赴任承薪火 高原执鞭启新程

题记

《论语·子路》有云“君子和而不同”，感怀此行作绝句：

万里驰驱赴蜀西，行囊载志赴新曦。

杏坛初立承先哲，和而不同守素衣。

一九八0年的春节，川西安宁老家的年味还未散尽，檐角的红灯笼在料峭春风里轻轻摇曳，门神纸上的秦琼尉迟恭仍凝望着进出的行人。离翁揣着那封牛皮纸信封的毕业分配通知书，指尖一遍遍摩挲着“马尔康师范学院”的烫金字样，心里既有对未知的忐忑，更有对未来的憧憬。这封信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人生新的扉页——应壤塘县文教局之邀，他将赴高原深处的壤塘县中学，担任初二两个班的数学教师。

“爸，妈，通知书下来了，我被分到壤塘教书。”离翁坐在堂屋的竹椅上，面前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未吃完的年货。父亲放下手中的旱烟杆，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了几下，沉声道：“壤塘远啊，比马尔康还偏，海拔高，气候也恶，你要多保重。”母亲早已红了眼眶，一边往他的帆布包里塞着腊肉和晒干的菌子，一边絮絮叨叨：“衣裳多带几件，那边冷；吃饭别将就，自己学着煮；教书要尽心，对学生好点……”离翁一一应着，看着父母鬓边的白发，心里泛起酸涩。他知道，这一去山高路远，归期难料，但教书育人的理想，如同一簇不灭的火苗，在他胸中燃烧。

简单交待完家事，离翁背着沉甸甸的行囊，踏上了征途。从安宁老家出发，先搭老乡的拖拉机到金川县城，再换乘长途客车前往马尔康。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，窗外的风景渐渐从翠绿的河谷变成了深褐的山岩，海拔一点点升高，空气也愈发稀薄。车厢里挤满了返乡的藏汉同胞，他们说着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，脸上带着节后返工的疲惫，却也透着对生活的热忱。离翁靠在车窗边，看着远处皑皑的雪山，想起在师范学院学到的教育理论，想起老师们叮嘱的“学高为师，身正为范”，心里愈发坚定了扎根高原、教书育人的信念。

客车行至马尔康时，天色已近黄昏。这座坐落在梭磨河畔的小城，是阿坝州的腹心地带，藏式民居与现代楼房错落有致，街道上飘着酥油茶的香气。离翁没有多作停留，在车站附近找了家简陋的客栈住下，第二天一早就换乘前往壤塘的班车。前往壤塘的路更加崎岖，客车在悬崖峭壁间穿行，下方是湍急的河流，偶尔能看到牦牛群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，牧人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。离翁晕车得厉害，一路上吐了好几次，脸色苍白，但他始终紧紧抱着装着课本和教案的书包，那里面是他即将带给高原孩子们的知识火种。

经过两天的奔波，客车终于抵达壤塘县城。壤塘坐落在青藏高原的边缘，平均海拔超过三千五百米，天空蓝得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，远处的雪山巍峨耸立，近处的藏式碉楼鳞次栉比。刚下车，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，带着雪的气息，离翁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棉袄。县城不大，一条主街贯穿东西，两旁是低矮的商铺和机关单位，行人不多，大多是穿着藏装的当地同胞，他们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，眼神清澈而真诚。

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，离翁找到了壤塘县文教局。那是一栋两层的砖木结构楼房，墙面刷着米黄色的涂料，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牌匾，上面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“壤塘县文化教育体育局”。走进大楼，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，几个穿着干部服的工作人员正忙碌着，看到离翁这个陌生面孔，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
“同志，请问您找谁？”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。离翁转过身，看到一位身着藏装的女同志正朝他走来，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，眼神明亮如星。“您好，我是马尔康师范学院毕业的，叫离翁，是来文教局报到的。”离翁连忙递上分配通知书和身份证。

女同志接过材料看了看，笑着伸出手：“你好，离翁老师，我叫卓玛，是人事科的科长。早就听说要来一位师范学院的高材生，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。”她的普通话带着一点点藏语的腔调，却十分动听。卓玛科长热情地把离翁让进办公室，给她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：“来，先喝口水暖暖身子，一路辛苦了。壤塘海拔高，刚来可能会有点不适应，慢慢就好了。”

茶杯里的清茶色泽清亮，散发着淡淡的茶香，喝一口下肚，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，驱散了一路的疲惫和寒意。“谢谢卓玛科长。”离翁感激地说。卓玛科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，翻开人事档案，说道：“离翁老师，根据县里的安排，你被分配到壤塘县中学，担任初二（1）班和（2）班的数学老师，这两个班的基础相对薄弱，孩子们都很淳朴，就是缺乏好的师资，以后可就要辛苦你了。”

“请科长放心，我一定会尽力教好孩子们，不辜负组织的信任。”离翁坚定地说。他知道，在这样的偏远地区，教育资源匮乏，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比任何地方都要强烈，他肩上的担子不轻。卓玛科长点了点头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派遣书，认真地填写好，盖上文教局的公章，递给离翁：“这是你的分配派遣书，拿着它去县中学报到吧，中学的校长叫洛桑，他已经在等你了。有什么困难或者不适应的地方，随时可以来文教局找我。”

“谢谢卓玛科长，给您添麻烦了。”离翁小心翼翼地收好派遣书，向卓玛科长鞠了一躬，转身离开了文教局。走出大楼，阳光正好，洒在身上暖洋洋的，离翁的心里也充满了暖意。卓玛科长的热情和淳朴，让他感受到了高原人民的好客，也让他对即将开始的教学生活多了几分期待。

壤塘县中学坐落在县城的东侧，靠近一座小山，学校的围墙是用石头砌成的，大门是两扇木质的栅栏门，上面刷着红色的油漆，有些地方已经剥落，露出了里面的木头纹理。走进校园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平整的操场，地面是夯实的泥土，虽然简陋，却很干净。操场旁边是几栋教学楼，都是砖木结构的平房，墙面刷着白色的涂料，窗户是木质的，玻璃擦得干干净净。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，夹杂着孩子们的嬉笑声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

离翁沿着操场边的小路往前走，找到了校长办公室。办公室的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。离翁轻轻敲了敲门，听到“请进”的声音后，推门走了进去。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中年藏族男子，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，正是洛桑校长。

“洛桑校长您好，我是离翁，是来中学报到的。”离翁递上派遣书。洛桑校长接过派遣书看了看，连忙站起来握住离翁的手：“离翁老师，欢迎欢迎！卓玛科长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，你能来我们县中学，真是孩子们的福气啊！”他的普通话不算流利，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。洛桑校长给离翁倒了一杯酥油茶，说道：“壤塘条件艰苦，学校的设施也比较简陋，委屈你了。你的宿舍已经安排好了，就在学校后面的教职工宿舍区，虽然小了点，但生活用品都齐全。”

“校长您太客气了，我既然来了，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。”离翁喝了一口酥油茶，浓郁的奶香和茶香在口腔里交织，味道十分独特。洛桑校长点了点头，从桌上拿起两本点名册递给离翁：“这是初二（1）班和（2）班的点名册，两个班各有四十多个学生，大部分是藏族孩子，还有几个汉族和羌族的孩子。他们基础不太好，尤其是数学，之前换了几个老师，孩子们的成绩一直上不去，以后就拜托你多费心了。”

离翁接过点名册，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，仿佛看到了孩子们一张张渴望知识的脸庞。“校长您放心，我一定会全力以赴，把这两个班的数学教好。”离翁郑重地说。洛桑校长欣慰地笑了：“好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。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，今天你先好好休息，熟悉一下校园环境，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。”

走出校长办公室，离翁沿着校园慢慢散步。操场上，几个孩子正在踢足球，他们穿着简单的衣裳，光着脚在泥土上奔跑，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。教室里，老师们正在认真地讲课，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。校园里的树木还没有发芽，光秃秃的枝桠伸向蓝天，但离翁仿佛已经看到了春暖花开的景象。

教职工宿舍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屋，里面摆着一张床、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，墙角有一个简单的衣柜。虽然简陋，但收拾得干干净净，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，桌上还放着一个暖水瓶和几个搪瓷碗。离翁放下行囊，打开窗户，窗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，远处是连绵的雪山，空气清新而纯净。他坐在桌子前，拿出课本和教案本，开始认真地备课。他知道，明天将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走上讲台，他要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，要让他们感受到数学的魅力。

夜幕降临，壤塘的夜晚格外宁静，天空中繁星点点，仿佛触手可及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，更增添了几分乡村的静谧。离翁躺在床上，辗转反侧，心里既兴奋又紧张。他想起了父母的嘱托，想起了卓玛科长的热情，想起了洛桑校长的期望，更想起了那些即将见面的孩子们。他暗下决心，一定要在这片高原上扎下根来，把自己所学的知识传授给孩子们，让他们能够走出大山，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第二天一早，离翁早早地起了床。他穿上整洁的衣裳，洗漱完毕后，拿着课本和教案，走向教学楼。上课铃声响起，离翁深吸一口气，推开了初二（1）班的教室门。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，有好奇，有期待，也有几分羞涩。孩子们大多穿着藏装，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，眼神清澈而明亮。

“同学们好，我叫离翁，从今天起，我就是你们的数学老师。”离翁走上讲台，微笑着作自我介绍。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：“老师好！”声音洪亮而整齐，回荡在教室里。离翁看着孩子们纯真的脸庞，心里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。他开始讲课，从最简单的知识点入手，用生动有趣的语言讲解着枯燥的数学公式和定理。孩子们听得十分认真，时不时举手提问，离翁耐心地一一解答。课堂上，气氛活跃而融洽，孩子们的求知欲让离翁备受鼓舞。

下课后，几个藏族孩子围了上来，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跟他打招呼：“老师，您讲得真好，我们都听懂了。”“老师，您是从内地来的吗？内地是什么样子的？”离翁笑着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，心里充满了成就感。他知道，这只是一个开始，未来的路还很长，但他已经迈出了人生道路上的重要一步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离翁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。他每天早早地来到学校，备课、上课、批改作业，常常忙到深夜。为了提高孩子们的数学成绩，他利用课余时间给基础薄弱的学生补课，耐心地讲解他们不懂的知识点。他还根据孩子们的实际情况，制定了个性化的教学方案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和生动有趣的例子，让孩子们感受到数学的乐趣。

孩子们也十分争气，他们上课认真听讲，课后认真完成作业，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主动向离翁请教。在离翁的悉心教导下，孩子们的数学成绩有了明显的提高，班级里的学习氛围也越来越浓厚。汉族孩子和藏族孩子互帮互助，团结友爱，就像一家人一样。

离翁也渐渐适应了壤塘的生活。他学会了喝酥油茶，学会了说简单的藏语，和学校的老师们也相处得十分融洽。洛桑校长常常关心他的生活和工作，卓玛科长也时不时来学校看望他，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。高原的阳光晒黑了他的皮肤，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。他知道，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，爱上了这里的孩子，爱上了这份神圣的教育事业。

结尾律诗

赴壤执鞭启壮游，高原杏坛写春秋。

春风化雨滋桃李，热血燃情暖僻陬。

藏汉同心传薪火，师生携手拓荒丘。

莫言边地知音少，自有书香伴远眸。

（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