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阳辛秘录 第59章 无瞳之眼

灰袍使者将残破旗帜插入地面的动作，看似轻描淡写，却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投下了一块玄冰。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，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，只有一股无声无息、却浩瀚如渊的冰冷意志，以那面旗帜为中心，骤然扩散开来。

这股意志并非杀意，也非煞气，而是一种更加古老、更加本质的……“观察”与“记录”之力。它仿佛超脱于眼前的生死搏杀、权力更迭，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，漠然俯瞰着尘世的纷争。

旗帜上那无瞳之眼的图案，幽光流转，仿佛活了过来。那空洞的眼窝，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，也吞噬一切逸散的能量与信息。

首当其冲的，便是那漫天倾泻而下的血色雷霆！
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
那些足以湮灭魂魄、撕裂鬼将的血色雷霆，在接近灰袍使者周围一定范围时，竟如同遇到了无形的漩涡，威力骤减，轨迹扭曲，最终化作缕缕精纯却混乱的血煞能量流，被那面无瞳眼旗帜悄无声息地“吸收”了进去！旗帜的破旧旗面微微拂动，仿佛饱餐一顿，那无瞳之眼的图案似乎更加幽深了一分。

不仅仅是血雷，广场上所有激烈碰撞、爆散的能量余波——阎罗鬼王的轮回法则黑光、血河鬼王的滔天煞气、西方亡灵的圣光、各方妖鬼激斗散逸的妖气鬼气……甚至包括李玉柔眉心黑洞散发出的那股原始吞噬之力，只要进入那旗帜周围的特定区域，都如同泥牛入海，被不同程度地削弱、吸收！

灰袍使者本人笼罩在宽大的兜帽下，看不清面容，唯有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、冰冷的弧度。他低声吟诵着某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，不像咒语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检索与归档的指令。

“那是什么东西？！”血河鬼王又惊又怒。他感觉到自己催发的万魂血煞阵之力，竟有一部分莫名流失，虽然相对于整个大阵依旧微小，但这种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干扰，让他感到极度不安。这灰袍人展现出的手段，并非强大的力量对抗，而是一种近乎“规则”层面的窃取与消解！

阎罗鬼王笼罩在混沌鬼气中的身影也微微一顿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数。他沉声喝道：“无瞳之眼……‘观冥司’的使者？！你们也要插手我阴司内务？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
“观冥司？”陈九阴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，心头剧震。他从未在师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，但从阎罗鬼王的反应来看，这绝对是一个来头极大、且超然于一般阴司势力的存在！这灰袍使者，果然不是寻常角色！

这突如其来的变化，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陈九阴和柳明轩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。

那原本笼罩他们的毁灭性压迫感，因部分血雷被无瞳旗帜吸收而骤然一轻。更重要的是，李玉柔的注意力被干扰了！

她那纯粹由吞噬本能驱动的意识，敏锐地感知到了无瞳旗帜散发出的那种“吞噬”与“吸收”的特性，这在她混乱的感知中，仿佛遇到了一个“同类”，或者说，一个需要优先处理的“竞争者”。她猛地转过头，纯黑的眸子锁定了远处的灰袍使者和他手中的旗帜，发出一声充满威胁性的低吼，眉心的黑洞旋转方向微微偏转，一丝吞噬之力试探性地扫向旗帜所在。

然而，那股吞噬之力靠近旗帜时，同样如石沉大海，被无声无息地化解、吸收。灰袍使者甚至没有看李玉柔一眼，仿佛她的攻击只是清风拂面。

这一幕，让陈九阴脑中灵光一闪！

“柳兄！机会！那灰袍人能克制玉柔的力量，也能干扰大阵！我们往他那边靠！”陈九阴急声道。虽然不知是敌是友，但眼下，灰袍使者周围那片区域，因为其诡异的能力，反而成了战场上相对“平静”的避风港——至少，血河鬼王的阵法攻击在那里效果大减！

“好！”柳明轩毫不迟疑，强提一口真气，剑光一扫，逼退两只趁机扑上的低阶妖物，与陈九阴一左一右，护着（或者说半强制地引导着）气息依旧狂暴、但注意力被分散的李玉柔，艰难地朝着灰袍使者的方向移动。

他们的动作立刻引起了注意。

“想跑？留下鬼胎！”野猪妖将朱罡一直贼心不死地盯着他们，见状立刻带着几名妖族亲信冲杀过来，试图阻拦。

“滚开！”柳明轩眼中厉色一闪，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恋战。体内刚刚恢复少许的剑意再次凝聚，长剑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，不再是煌煌阳炎，而是带着决绝的杀伐之意——残月斩！剑光如新月坠地，凌厉无匹，朱罡挥舞的九齿钉耙被一剑荡开，庞大的身躯上竟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，妖血狂喷！

“吼！”朱罡吃痛，又惊又怒，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强弩之末的人类剑客，还能爆发出如此犀利的反击。这一耽搁，陈九阴已经趁机洒出最后几张符箓——不是攻击，而是化作浓密的迷雾，暂时遮蔽了视线。

三人趁机又向前突进了十余丈，距离灰袍使者已不足三十丈。

然而，他们的行动也落入了高空激战的两位鬼王眼中。

“观冥司的虫子，也敢觊觎本王的猎物？！”血河鬼王暴怒，他虽然对观冥司有所忌惮，但鬼胎本源的诱惑压倒了一切。他猛地一挥血狱战斧，逼退阎罗鬼王，空出的左手向下虚握！

“血煞缚龙索！”

哗啦啦——！

随着他一声厉喝，万魂血煞阵中，磅礴的血煞之气凝聚成数十条粗大无比、布满倒刺的血色锁链，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蟒，穿透虚空，无视了部分区域的能量削弱，从四面八方朝着陈九阴三人，尤其是李玉柔缠绕而去！这些锁链并非纯粹能量，更蕴含着血河鬼王的法则意志，坚固无比，专缚魂体与异种能量源！

与此同时，阎罗鬼王似乎也做出了决断。他不能任由鬼胎落入血河手中，也不能让观冥司的人轻易得手（如果他真是为此而来的话）。混沌鬼气翻涌，他沉声下令：“罚恶判官，牛头马面，优先擒拿鬼胎，务必掌控在手！”

“遵命！”罚恶判官应诺一声，判官笔在空中疾书，一个巨大的“缚”字金光闪闪，后发先至，配合着牛头马面掷出的幽冥枷锁，竟与血河鬼王的血煞缚龙索形成了短暂的、诡异的“合作”，共同罩向李玉柔！

前有观冥使者深浅未知，侧有朱罡等妖族纠缠，后有两位鬼王麾下的强大束缚手段同时降临！陈九阴三人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凶险的境地！这简直是将他们（尤其是李玉柔）当成了众矢之的，要在混战中强行瓜分！

李玉柔在这多方压力的刺激下，彻底狂性大发！

“吼——！”

她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、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咆哮，眉心黑洞疯狂膨胀，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吸力爆发开来！这一次，不再有明确的指向，而是无差别地、狂暴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！

首当其冲的是那几条血煞缚龙索和幽冥枷锁！这些由精纯能量和法则凝聚的锁链，竟被那黑洞强行扯住，肉眼可见地寸寸崩解，化作最本源的阴煞之气，被李玉柔吞噬！她周身的气息如同坐火箭般攀升，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几乎要透体而出，形成实质的铠甲，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异变，手指变得尖长，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，仿佛有什么可怖的存在正在她体内加速苏醒！

“不好！她快要彻底被同化了！”陈九阴看得肝胆俱裂，他能感觉到，李玉柔本身的人格意识，正在那古老意志的侵蚀和这狂暴力量的冲击下，如同风中之烛，随时可能彻底熄灭！

他不顾一切地再次催动阴阳镜碎片，那微弱的黑白光丝射向李玉柔，试图安抚或引导，但这次，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，直接被弹开，甚至反噬之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。

“陈兄！”柳明轩挥剑格开一条漏网的血色锁链碎片，手臂剧震，虎口再次崩裂，鲜血染红了剑柄。他看着气息越来越恐怖、形态渐非人形的李玉柔，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力。

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，那始终漠然旁观的灰袍使者，终于有了新的动作。

他似乎对李玉柔的狂暴和两位鬼王的插手感到了一丝……“不悦”？

他抬起枯瘦的手掌，轻轻按在了那面无瞳眼旗帜的旗杆上。

“嗡——”

一声低沉的、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响起，并不响亮，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强大存在的感知中。

旗帜上，那无瞳之眼的图案，幽光骤然大盛！

这一次，不再是被动地吸收逸散能量。那空洞的眼窝，仿佛真的“睁开”了，投射出一道无形的、却沉重如山的“目光”！

这道“目光”扫过战场。

首先落在那些血煞缚龙索和幽冥枷锁上。无声无息间，那些坚固的、蕴含法则的锁链，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，迅速消融、瓦解，其构成的能量和法则似乎被瞬间“解析”然后“抹除”！

接着，“目光”扫过李玉柔。

正处于狂暴吞噬状态的李玉柔，身体猛地一僵！她眉心的黑洞旋转速度骤然减缓，那无差别的吞噬之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！她发出一声带着惊怒和痛苦的尖啸，周身的黑色纹路光芒明灭不定，仿佛遇到了天敌克制！

最后，那道无形的“目光”淡淡地扫过了空中的血河鬼王和阎罗鬼王。

没有攻击，没有威慑，只有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“宣告”——仿佛在说，此地的“变数”（鬼胎），已纳入“观冥司”的观测记录范围，任何过度的干涉，都将被视为对“观冥”秩序的挑战。

血河鬼王闷哼一声，周身血煞之气一阵紊乱，他感觉自身与万魂血煞阵的联系竟然出现了一丝滞涩！阎罗鬼王周身的混沌鬼气也是剧烈翻涌，显然也受到了影响。

两位鬼王，竟在这一道无形的“目光”下，同时受到了压制！

整个战场，因为这观冥使者的真正出手，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！

陈九阴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，猛地一拉柳明轩，低喝道：“走！”

两人再无迟疑，用尽最后力气，带着被暂时压制、挣扎不休的李玉柔，猛地冲入了灰袍使者周围那片仿佛被无形力场笼罩的区域。

一进入这片区域，外界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、能量爆鸣声仿佛瞬间远去，粘稠的血煞压迫感也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和冰冷。仿佛这里是一个独立的、与世隔绝的小空间。

灰袍使者背对着他们，依旧凝视着插在地上的旗帜，对三人的闯入恍若未觉。

陈九阴和柳明轩惊魂未定，紧紧护在李玉柔身前，警惕地看着灰袍使者的背影，又看向外面依旧混乱，但似乎暂时无人敢轻易靠近这里的战场。

李玉柔在无瞳旗帜的压制下，不再狂暴吞噬，但依旧在剧烈挣扎，纯黑的眼中充满了暴戾与不甘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，她体内的两股意志显然仍在激烈对抗。

陈九阴看着近在咫尺的灰袍使者，又看了看外面虎视眈眈的两位鬼王及其麾下，心中没有丝毫轻松。刚出狼窝，又入虎穴？这观冥司的使者，目的究竟是什么？他为何要出手压制玉柔，又为何默许他们进入这片区域？
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对着灰袍使者的背影，拱手沉声道：“晚辈陈九阴，多谢前辈出手相助。不知前辈……有何指教？”

灰袍使者缓缓地……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
兜帽的阴影下，依旧看不清面容，但陈九阴和柳明轩都能感觉到，一道冰冷无情的“视线”，落在了他们身上。

一个沙哑、淡漠，仿佛无数年未曾开口的声音，幽幽响起，每个字都带着古老的气息：

“阴阳传人……鬼胎容器……还有……异数之剑……”

“观冥司，记录汝等之‘存在’。”

“现在，交出‘鬼胎’，或……与此地一同，归于‘寂灭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