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鬼事录 第6章 凶铺3

而是一个穿着旧式红色裙子、脸色惨白、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的小女孩。她低着头，站在陈栋身后，一只苍白浮肿的小手，正缓缓地、缓缓地，搭向他的肩膀。

镜中的小女孩，似乎察觉到了陈栋的目光，猛地抬起了头。

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眼睛是两个黑洞，嘴角却向上咧开，形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。

陈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，背包也不要了，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店铺，逃离了荔湾广场。他甚至不敢坐电梯，一路从消防通道狂奔而下，身后那诡异的、小女孩的笑声，仿佛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不去。

陈栋病了。高烧不退，胡话连篇，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。妻子以为他是劳累过度，又受了风寒，悉心照料。只有陈栋自己知道，他是被吓破了胆。

病稍好后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中介阿明退租。他找到那家中介公司，却被告知阿明早在半个月前就辞职了，不知所踪。

公司的人对那个铺位也讳莫如深，只暗示陈栋自认倒霉，赶紧脱手，别再多问。

退租无门，转让更是无人问津。只要一提是荔湾广场五楼那个位置的铺位，感兴趣的人立刻摇头摆手，仿佛避之不及。

陈栋彻底陷入了绝境。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，还背着一身债，现在连这个索命的铺位都甩不掉。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。

他想起那个老太太的话——“以前系个井口”。又想起自己梦中不断下坠的深井。一切的怪异，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被填埋的“井口”。

他决定去查一查。也许，只有弄清楚这地方的根源，才能找到一线生机。

他跑图书馆，查地方志，上网搜索荔湾广场的历史和传闻。

零碎的信息逐渐拼凑起来：荔湾广场所在的区域，旧城改造前，确实是广州西关一片历史悠久的居民区，其中也确实有过几口古井。

关于灵异事件的传闻更是层出不穷，尤其是坠楼事件，多年来屡见不鲜，民间流传是“找替身”。

更有一种说法，广场修建之初就事故不断，后来请了高人布局，广场的八个大字和整体结构，都暗含镇煞之意，但似乎效果并不完全。

然而，关于他店铺位置曾是一口井的确切记载，却怎么也找不到。就在他快要放弃时，他在一个极其冷门的本地民俗论坛上，看到一篇年代久远的帖子。

帖子提到，西关某处曾有一口叫“阴泉”的古井，深不见底，相传与地下暗河相通，民国时期曾发生过一家数口投井自尽的惨案，之后井就被封了。

发帖人模糊地提到了一个地名，陈栋对照现在的地图，心脏狂跳——那个位置，正好就在他店铺的下方！

帖子里还说，这种横死过人的古井，怨气极重，填埋后若在上面动土，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。尤其是八字轻或者时运低的人。

陈栋看着电脑屏幕，浑身冰冷。他想起自己签合同那天，正是农历七月十四，鬼门大开的日子。自己的生辰八字，似乎也确实偏轻。

难道，自己真的成了那个被“盯上”的倒霉蛋？

这天晚上，陈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，再次回到了荔湾广场。他带了一把强光手电筒和一根甩棍，与其每天被恐惧折磨至死，不如去直面那个根源。他要知道，那个“井”里，到底有什么。

商场已经关门，他是从一个货运通道的缝隙偷偷溜进去的。

偌大的商场内部一片死寂黑暗，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，如同鬼火。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引起巨大的回音，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。

他沿着熟悉的路线，走上五楼，来到自己的店铺前。

卷闸门上，他临走时贴的一张符纸，这是他病急乱投医从庙里求来的，已经脱落了一半，在微风中轻轻飘动。

他用钥匙打开门，一股比以往更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水汽味，仿佛刚刚下过雨的地窖。他打开强光手电，光柱刺破黑暗，照进店铺。

店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！

货架东倒西歪，商品散落一地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翻动过。而最让他惊骇的是，店铺正中央，那块颜色深暗的地面区域，此时竟然完全暴露出来，并且向下凹陷了下去！

形成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黑洞！洞口的边缘参差不齐，露出下面黑漆漆的空间。那股土腥味和水汽，正是从这洞里散发出来的。

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地面污渍！这下面真的是空的！

陈栋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他握紧甩棍，一步步靠近那个黑洞。

手电光向下照去，光线仿佛被黑暗吞噬了，只能照下去一两米深，下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。他捡起地上一支掉落的圆珠笔，扔了下去。

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。等了很久，只有一阵极其微弱的、仿佛从极远极深的地方传来的回音，像是水滴落进深渊。

这口井，真的存在！而且深得超乎想象！

就在他趴在洞口，惊疑不定地向下张望时，一阵冰冷的、带着水汽的微风，从井底幽幽地吹了上来，拂过他的脸颊。风中，夹杂着一种声音。

是很多很多个声音，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混杂在一起，像是在窃窃私语，又像是在哭泣，在呻吟。这些声音极其微弱，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怨毒和冰冷。

陈栋吓得魂飞魄散，想要后退，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！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双脚，将他死死地定在洞口边缘。

同时，一股强大的、来自井底的吸力开始拉扯他的身体，要将他拖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！

“啊——！”他惊恐地大叫，拼命挣扎，却无济于事。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向洞口滑去，半个身子已经悬空！井底下的窃窃私语声变得清晰起来，他仿佛听到了那个红衣小女孩咯咯的笑声，听到了那个洗手间隔间里出现的眼睛主人的低沉喘息，还听到了更多陌生的、充满渴望的嘶吼！

他就要掉下去了！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他胸前那道裂开的玉观音，突然发出一阵温润的光芒。虽然微弱，却让那股拉扯的力量瞬间一滞！同时，店铺门口传来一声苍老的断喝：“敕！”

一道黄符如同利箭般射来，贴在了洞口边缘。那股吸力和定身的力量骤然消失。陈栋瘫软在地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。

他抬头望去，只见店铺门口，站着那个之前警告过他的、拄着拐杖的老太太。

此刻，老太太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怜悯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和凝重。她手里捏着一个古旧的罗盘，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指向井口的方向。

“后生仔，”老太太厉声道，“叫你快走，你点解唔听！呢度嘅嘢，唔系你惹得起嘎！（年轻人，叫你快点走，你为什么不听！这里的东西，不是你惹得起的！）”

陈栋连滚爬爬地远离洞口，惊魂未定地看着老太太：“阿婆你是？”

“我系乜谁唔重要（我是谁不重要），”老太太走进店铺，警惕地看着那个黑洞，“重要嘅系，你再唔走，就要永远留喺度陪佢哋了（重要的是，你再不走，就要永远留在这里陪它们了）。”

“呢个井……究竟系点回事？（这个井……究竟是怎么回事？）”陈栋颤声问。

老太太叹了口气，用拐杖指了指洞口：“呢口‘阴泉井’，怨气积聚几百年喇。旧阵时浸死过人，后来乱世又有人喺度自尽，冤魂唔散。起楼嘅时候，本来想彻底封死，但系工地上接连出事，最后只能草草填咗，以为压得住。点知煞气太重，反而成咗个聚阴之地。”（你口阴泉井，怨气积聚几百年了，以前淹死很多人，后来乱世又有很多人在这里自杀，怨魂不散，这里起楼的时候本来想彻底封死的，但是工地接连出事，最后只能草草了事，这里煞气太重了，成了聚阴之地。）

“你八字轻，运势低，鬼节签约，等于自己送上门。佢哋已经盯上你喇，要搵你做替身，等自己脱身。”老太太面色凝重，“刚才系‘井溢’，下面嘅嘢按捺唔住，要出嚟喇（下面的东西按捺不住，要出来了）。”

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，井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刮擦声，比陈栋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、急促，仿佛有无数只手正在从井壁下面拼命往上爬！同时，那股阴风再次吹出，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更清晰的鬼哭狼嚎。

店铺里的温度骤降，灯光开始疯狂闪烁，货架剧烈摇晃，商品噼里啪啦地往下掉。墙壁上，开始渗出暗红色的、如同血水般的液体。

“唔得！要立刻封住佢！（不行！要立刻封住它！）”老太太脸色大变，迅速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布包里掏出几面画着符咒的小旗，按照某种方位插在洞口周围。然后又拿出糯米、朱砂等物，洒在洞口边缘。

然而，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，小旗剧烈颤抖，糯米和朱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。老太太的额头渗出汗珠，显然她的手段有些压制不住了。

“怨气太深……我嘅家什唔够（我的家伙不够）……”老太太焦急地看向陈栋，“后生仔，你身上有冇乜嘢开过光嘅物件？或者阳气重嘅嘢？（年轻人，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开过光的东西？或者阳气重的东西？）”

陈栋猛然想起，除了裂开的玉观音，他钥匙串上还挂着一个朋友送的、说是用雷击木做的小葫芦，一直没当回事。他赶紧掏出来：“这个……这个行吗？”

老太太眼睛一亮：“雷击木！好嘢！快，攞过嚟！（快，拿过来！）”

陈栋把雷击木葫芦递过去。老太太接过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将葫芦猛地拍在洞口正上方那块唯一完好的地面上。然后，她咬破自己的中指，用鲜血在葫芦周围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咒。

“天地玄宗，万炁本根……缚魅金刚，降伏鬼魅！封！”

随着最后一声大喝，葫芦上的符文亮起一道微光，老太太画的血符也仿佛活了过来，形成一个光网，笼罩在洞口上。

井下的刮擦声和哭嚎声顿时变成了愤怒的咆哮，但势头明显被遏制住了，逐渐减弱，最终归于沉寂。墙壁停止渗血，灯光也稳定下来。

老太太踉跄一步，几乎虚脱。陈栋赶紧扶住她。

“暂时封住喇（暂时封住了），”老太太喘着气说，“但系治标唔治本。呢个葫芦同我嘅血符，顶多镇得住七七四十九日。到时侯如果揾唔到彻底解决嘅办法，煞气反扑，会更加厉害。”

“彻底解决……有办法吗？”陈栋燃起一丝希望。

老太太摇摇头，眼神黯淡：“难。需要至阳至刚之物，或者法力高深嘅大师做法，重新彻底封印甚至净化呢口井。但系而家……难揾啊（难找啊）。”

她看着陈栋，“你唯一嘅生路，就系喺四十九日之内离开广州，走得越远越好，永远都唔好再返嚟，留喺度只有死路一条。”（你万一的生路，就是在四十九之内离开广州，走的越远越好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，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。）

离开广州，谈何容易！他的家，他的债，他的一切都在这里。可是，留下来，似乎只有死路一条。

陈栋看着那个被暂时封印的洞口，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老太太，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茫然。贪图便宜的代价，竟然如此惨重。

老太太最后看了一眼那口诡异的井，对陈栋说：“后生仔，好自为之吧。我能力有限，只能帮你到呢度喇（到这里了）。记住，四十九日离开这里！”说完，她拄着拐杖，步履蹒跚地离开了，身影很快融入商场深处的黑暗中。

陈栋独自一人站在狼藉的店铺里，看着那个象征着他厄运源头的黑洞。他知道，自己必须做出选择。

是抛弃一切狼狈逃命，还是留下来，在四十九天内，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、彻底解决问题的渺茫希望？

窗外，广州的夜空依旧灯火璀璨，但荔湾广场这栋巨大的建筑，在他眼中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吞噬生命的恐怖坟墓。

—完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