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金算盘 第66章 波澜暗生，各显神通

林砚与七皇子朱瑾在揽月亭的会面，以及他那份“以工代赈”条陈所引起的细微波澜，并未在表面上掀起太大风浪，却如同投入深水中的探测锤，让水面下的各方势力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与动向。

山东那边，朝廷的旨意和部分钱粮已然下达。新任的“河工赈济使司”主官，是王守哲一系的一位户部郎中，为人还算干练。他按照林砚条陈中建议的框架，开始在灾情最重的几个县试行“以工代赈”。过程自然并非一帆风顺，地方胥吏的怠惰、物料调配的困难、以及部分灾民最初的疑虑，都造成了不小的阻碍。但无论如何，工程总算在争议和观望中艰难启动，一部分青壮灾民领到了活命的口粮和微薄的工钱，开始参与到加固堤防的劳作中。消息通过不同渠道传回京城，褒贬不一。

这一日，林砚奉陆学士之命，将一批整理好的《景隆实录》草稿送至内阁，供几位阁老审阅。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行政权力的机构——文渊阁。

文渊阁内气氛肃穆，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的压力。廊下行走的官员皆步履匆匆，神色凝重。林砚低眉垂目，在小内侍的引导下，将文稿送至一间值房外等候。

恰在此时，值房的门从内打开，一位身着绯色一品仙鹤补服、须发灰白、面容清癯平和的老者，在几名官员的簇拥下走了出来。林砚虽未见过，但从其气度与补服判断，此人必是当朝首辅徐阶无疑。

林砚立刻躬身退至一旁，让开道路。

徐阶脚步未停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他身上扫过，那目光平和，甚至带着一丝长者般的温润，但林砚却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，仿佛自己的一切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。

“这位便是新科林探花吧？”徐阶的声音温和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“白驹场新政，山东赈灾条陈，皆是少年锐气，后生可畏。”

“下官林砚，参见元辅大人。”林砚保持躬身姿态，声音平稳，“大人过誉，下官惶恐。”

徐阶微微颔首，并未多言，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。自始至终，态度无可挑剔，但那种居于云端、俯视众生的距离感，却让林砚心中警铃微作。这位首辅，远比曾培年之流难对付得多，他的锋芒，尽数藏于这团温润平和的棉花之中。

送完文稿，林砚退出文渊阁，心中思忖。徐阶的“偶遇”与那两句不咸不淡的评语，绝非无意。这是一种姿态，一种告知他“我已注意到你”的姿态。

回到翰林院不久，陈侍讲便寻了个机会，将他拉至僻静处，低声道：“林贤弟，今日你去内阁，可是遇见了徐阁老？”

林砚点头。

陈侍讲面色凝重：“徐阁老虽未多言，但此事本身便已传递信号。你要小心，近日都察院那边，恐怕不会太平静。”

果然，没过两日，都察院一位素以“风闻奏事”、言辞激烈着称的御史，便上了一份奏折。奏折中并未直接弹劾林砚，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山东正在试行的“以工代赈”。他引经据典，质疑此法“以利诱民，有伤教化”，更凭空揣测“恐有奸猾之徒，借机冒领工钱，虚报工程，耗费国帑”，甚至隐晦地提及“献策者年轻识浅，不谙地方情弊，恐为好大喜功之论”。

这份奏折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，紧接着，又有几位御史或给事中跟进，或附和，或从其他角度质疑，形成了一股不小的舆论压力。虽未点名，但明眼人都知道，矛头直指林砚。

这便是朝堂斗争的常态，真正的对手往往隐藏在幕后，利用言官作为先锋，进行试探和攻击。

面对这股风潮，林砚并未慌张，也未急于上书自辩。他深知，在对方气势正盛时贸然反击，效果未必好。他选择了沉默，继续在翰林院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，同时通过王守哲和赵铁鹰的“听风阁”，密切关注着山东的实际情况和朝中的舆论动向。

王守哲那边自然也非毫无准备。他暗中联络了一些交好的官员和清流，开始为“以工代赈”辩护，指出其在新颖之外，亦有其务实和利民的一面，反驳那些空泛的“有伤风化”论调。双方在舆论场上展开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攻防战。

而就在这时，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。

在一次经筵日讲（皇帝听翰林学士讲解经史）之后，七皇子朱瑾在向皇帝请安时，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：“父皇，儿臣近日读史，见前朝每遇大灾，常有流民失所，酿成祸乱。今山东水患，幸得朝廷赈济，然若能使灾民有所劳作，既能活命，又能兴修水利，是否更善？儿臣愚见，觉得林编修所提‘以工代赈’，似乎颇有古之良吏‘以役代赈’之遗风，并非全然标新立异。”

朱瑾年纪虽小，但言辞清晰，态度恭谨，而且巧妙地将林砚的“新法”与历史上已有的“良法”联系起来，削弱了其“标新立异”的攻击点。

皇帝看着自己这个聪慧的儿子，不置可否，只是淡淡地问：“哦？瑾儿近日读书，倒是用心了。”

朱瑾恭敬答道：“儿臣只是偶有所得，不敢妄议朝政。”

皇帝未再多言，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思索。朱瑾这番话，分量不重，但出现在这个微妙时刻，其象征意义却不容忽视。这代表着，皇室内部，至少有一位皇子，对林砚及其主张，是持欣赏乃至支持态度的。

这个消息很快在高层小范围内传开，使得那些攻击林砚的言论，无形中收敛了几分。谁也不愿在情况未明时，过于得罪一位可能拥有未来的皇子。

林砚得知此事后，心中对那位少年皇子的评价又高了一层。朱瑾此举，时机把握得极好，力度也恰到好处，既表明了态度，又未过度介入，留下了转圜余地。

首次面对来自朝堂顶层的压力，林砚凭借自身的沉稳、王守哲一系的奥援以及七皇子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声援，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。他意识到，在这帝都之中，个人的才干固然重要，但盟友、靠山乃至借势的技巧，同样不可或缺。

这场因他而起的微小波澜，让各方势力都进一步明晰了彼此的立场和手段。徐阶看到了林砚的潜力和背后的支持网络；王守哲和朱瑾则看到了林砚值得投资的价值；而林砚自己，则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朝堂博弈的复杂与凶险。

他知道，这仅仅是一次小小的预演。真正的风暴，还在后方。而他，需要在这波澜暗生之中，继续积蓄力量，等待属于他的时机。他的目光，再次投向了翰林院那浩如烟海的典籍，以及山东那片正在试行新法的土地。实践，将是检验真理、也是回击质疑最有力的武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