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山雪凰纪 第161章 失序的黎明

初曦城，东城门广场。

昔日平整的青石板地面，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痕，中心处更是塌陷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深坑，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未曾散尽的、令人心悸的法则余韵。

就在半个时辰前，这里还是一处繁华的市集，人声鼎沸。

然而此刻，死寂笼罩着广场，以及广场外围拢的、黑压压的人群。

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、血腥气，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名为恐惧的味道。

人们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，眼神空洞，或死死盯着那深坑，或茫然地望向依旧流淌着诡异极光的天空。

压抑的啜泣声、孩童受惊的啼哭声，如同鬼魅般在寂静中穿梭。

“看……看到了吗……那光……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瘫坐在地，浑身颤抖，指着天空，语无伦次，“是……是天罚！是神怒！我们……我们触怒了上天！”

“那不是神！那是怪物！是域外天魔！”一个壮硕的汉子双目赤红，挥舞着拳头，声音嘶哑，“连城主府的大人们都……都化成了灰！我们完了！”

恐慌如同瘟疫，在无声中迅速蔓延。人群开始骚动，绝望的情绪像藤蔓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。秩序的绳索，在这一刻，绷紧到了极限，即将断裂。

就在这时，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，如同破开乌云的利剑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，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不安。

“肃静！”

人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。

只见执政官高台的边缘，凌清瑶孑然独立，依旧是一身素白，衣袂在紊乱的晨风中微微飘动，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，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冷静，目光如同经过冰泉洗涤的寒星，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恐的面孔。

她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任由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。

这种沉默本身，便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，让躁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。

“方才降临的，并非天罚，亦非魔怪。”

凌清瑶终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那是守护者大人，在维系这片天地的平衡。”

此话一出，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哗然！

“维系平衡？他……他杀了那么多人！”有人失声喊道。

“那些人，死于灵枢崩毁的前兆！”凌清瑶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斩钉截铁的锐利，“若非守护者大人及时出手，归墟并重塑了即将爆炸的青岚灵枢，此刻化为飞灰的，就不仅仅是这广场上的人！而是整个东城区，乃至小半个初曦城！”

她伸手指向那焦黑的深坑，目光灼灼：“这，不是毁灭的痕迹！这是拯救之后，不可避免的……代价！”

她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。许多人愣住了，回想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和地动山摇的预兆，再看向那深坑时，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。

但质疑并未完全平息。

“即便如此……那等手段，视人命如草芥……与魔神何异？”一个穿着旧帝阙官袍模样的中年人，躲在人后，阴恻恻地说道，声音不大，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。

立刻有几人跟着点头，脸上露出认同与恐惧交织的神色。

凌清瑶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说话之人，那目光冰冷如实质，让那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。

“看来，有人更怀念旧日‘魔神’统治下，朝不保夕的日子。”凌清瑶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，随即转为无比的肃穆，“守护者大人所行，乃是天道！天道无情，至公无私！它维系的是整个世界的存续，是文明火种的不灭！在天地倾覆的大劫面前，个体的存亡，必须让位于整体的延续！”

她向前一步，站在高台最边缘，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灌注给每一个人：“我们脚下的初曦城，是什么？是守护者大人为我们争取来的方舟！是他牺牲自我，化身法则，才从虚无手中夺来的希望之地！”

“看看你们的周围！”她张开手臂，指向那些在灾难中幸存，彼此搀扶着的民众，指向那些闻讯赶来、正在废墟中奋力搜救可能的生还者、脸上沾满烟尘却眼神坚定的卫戍队员，“看看这些还在为生存而努力的人！如果我们自己先失去了勇气，放弃了理性，被恐惧吞噬，那才是真正的灭亡！”

她的声音愈发激昂，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：

“守护者大人给了我们生存的机会，给了我们这片在混沌中立足的净土！但他无法，也不会，像保姆一样事无巨细地呵护我们！”

“文明的延续，不能寄托于神只的垂怜！未来的道路，必须由我们自己的双手和意志，一步步走出来！”

“恐惧解决不了问题，祈祷换不来生机！唯有团结，唯有自强，唯有理解并适应这个新的世界，我们才能活下去！才能对得起守护者大人的牺牲，才能在这片被他净化的熔炉中，锻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明天！”

广场上，鸦雀无声。

只有凌清瑶的话语在回荡，如同洪钟大吕，冲击着每一个人被恐惧冻结的心灵。

先前那个出言质疑的旧官僚，在凌清瑶逼人的目光和这番铿锵话语下，面色惨白地低下了头，悄悄退入了人群深处。

越来越多的人抬起了头，眼中的迷茫和恐惧逐渐被一种沉重的思考所取代。他们看着高台上那个看似单薄，却仿佛能撑起这片天空的身影，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感，开始在心中萌芽。

凌清瑶看着下方开始变化的气氛，知道火候已到。她不再多言，转身，对身后待命的官员和将领们下达了清晰而简洁的命令：

“民政司，立刻统计伤亡，妥善安置受灾者，抚恤家属。”

“工造司，组织人手，清理废墟，评估损失，制定重建方案。”

“卫戍军团，加强全城巡逻，稳定秩序，严防有人趁机作乱。”

“法则观测所，全力分析此次‘天道干预’的残留波动，尝试总结规律。”

她的命令一条接一条，精准而高效。原本因灾难而有些慌乱的行政体系，在她的指挥下，迅速恢复了运转。

人群开始在各司官员的引导下，有序地散去，参与到救灾和重建之中。虽然悲伤依旧笼罩，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，已被一种更为坚韧的、面对现实并着手解决问题的沉默所取代。

凌清瑶没有离开高台。她独自站在那里，直到广场上的人群渐渐稀疏，只剩下忙碌的救援人员。

晨光（那透过极光落下的、苍白的光线）照在她脸上，映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。只有在这种无人注视的时刻，她眼中才会流露出深藏的痛楚与无力。

她缓缓抬起头，望向那高远、冰冷、漠然的天穹。

广场上的慷慨陈词，是说给民众听的，是为了稳定人心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，直面那种绝对理性、视众生为蝼蚁的“天道”，对她的冲击有多大。

那确实是他，却又不再是她的云昭。

“你看到了吗……”她对着虚空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，喃喃低语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……这就是你必须背负的……‘正确’吗？”

她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，再睁开时，眼中所有的软弱已被尽数压下，只剩下比钢铁更坚硬的决心。

“我不会认输的。”她轻声立誓，仿佛在向那片天，也向自己内心宣告。

“无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，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……”

“我一定会找到方法，把你……找回来。”

“一个完整的你。”

风掠过广场，卷起些许灰烬，打着旋儿，升向那片法则森严的天空。凌清瑶的身影在空旷的高台上，显得格外孤独，却又挺拔如即将出鞘的利剑，锋芒暗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