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城的火光在身后渐远,商鞅牵着一匹跛脚的黑马走在最前,玄色囚服已换成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,脸上抹了层锅底灰,唯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—— 左眼角的伤疤是河西之战留下的,此刻正随着步伐隐隐作痛。
“君上,歇口气吧。”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,荆南拄着断矛跟上,甲胄早被他拆去,露出精悍的臂膀,一道箭伤从肩胛划到肋骨,是昨夜为掩护商鞅突围时被玄甲卫射的。这位跟随商鞅十余年的侍卫长,本是楚国贵族后裔,因家族蒙冤沦为奴隶,后被魏国名士侯赢救下,并在墨家机关术和剑术上修行有成,最终被侯赢举荐给商鞅作为贴身护卫。此刻他背上的麻袋里,装着从太庙抢救出的最后几卷秦律竹简,边角都被血浸透了 —— 那些律法曾是他理解 “法不阿贵” 的根基,如今却成了逃亡路上的烫手山芋。
商鞅摇摇头,勒住马缰望向远处的黑影。石甲正背着一个沉重的木箱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,铁链般的粗布绑腿磨出了血。这孩子是商於郡的奴隶,去年因盗牛被判劳役,服刑期间因熟记秦律而被商鞅特赦,留在府中抄录文书。此刻他背的木箱里,是变法以来的户籍册副本 —— 那是百姓最看重的 “名分”,比金银还贵重。
“石甲,还能走吗?” 商鞅回头问。少年猛地挺直腰,露出一口白牙:“君上忘了?俺在劳役营时,一天能扛三十捆柴!” 他晃了晃背上的木箱,“这里面是俺们商於百姓的户籍,就是拖,俺也得拖到函谷关!”
荆南忽然抬手示意他们停下,侧耳听着夜风里的动静:“有马蹄声,不止一队。” 他将断矛横在胸前,“君上,前面有片密林,俺带石甲去引开他们,您趁机往函谷关走。”
“不行。” 商鞅按住他的肩,伤口的血透过粗布渗出来,“要走一起走。当年徙木立信,你们信我;今日逃亡,我不能丢下你们。” 他从怀里摸出三枚青铜符,“这是商於死士的信物,见符如见我,到了函谷关,会有人接应。”
荆南还想说什么,却见商鞅已翻身上马,黑马虽跛,却仍倔强地扬着马头。“走!” 三人钻进密林时,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嬴虎的嘶吼穿透夜色:“抓住商逆者,赏爵三级!”
密林深处,石甲突然脚下一滑,木箱摔在地上,户籍册散落出来。月光透过树缝照在册子上,“商於郡下邽县” 几个字格外清晰 —— 那是石甲老家的名字。
“俺的错!俺的错!” 少年慌忙去捡,手指被锋利的竹片划破,血滴在 “户主:石老三” 的名字上 —— 那是他爹,去年刚靠着军功爵脱了奴籍。
商鞅弯腰帮他捡册子,忽然停住了手。册子上 “石老三” 的名下,还记着 “受田三亩,宅半亩”,墨迹是新的,显然是今年刚更新的记录。他想起石甲说过,他爹拿到田契那天,在地里跪了半夜,说 “这辈子值了”。
“走。” 商鞅将册子塞进箱中,声音有些发哑,“这些册子,比我的命金贵。”
荆南在前开路,断矛劈开挡路的荆棘,忽然低声道:“君上,您看那是什么?”
密林尽头竟有一处破败的山神庙,庙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微弱的光。三人交换眼神,荆南握紧断矛踹开庙门 —— 却见供桌前跪着个老妪,正对着泥塑的神像祈祷,桌上摆着半块粟米饼,是给 “山神” 的供品。
“你们是……” 老妪回头,看见商鞅脸上的锅底灰,忽然愣住,“你是…… 商君?”
商鞅一惊,荆南已将断矛抵住她的咽喉。老妪却不怕,指着他左眼角的伤疤:“俺认得这疤!河西之战后,您到俺们村分地,俺家老头子给您磕过头,说您是活菩萨!” 她忽然哭起来,“您怎么成这样了?那些兵说您反了,俺不信!您给俺们分地,让俺们能吃饱饭,怎么会反?”
石甲突然扑通跪地:“张婆婆!您救救君上吧!他是被冤枉的!”
老妪抹了把泪,拽着商鞅往庙后走:“后山有个暗道,能通到官道,俺儿子当年采草药时挖的。快!那些兵离得近了!” 她从供桌下摸出个布包,塞给商鞅,“这里面是俺攒的干粮,还有俺老头子的证传,他去年病死了,您不嫌弃就用着。”
商鞅打开布包,里面是几块干硬的麦饼,还有一卷竹简证传,上面 “张老实,商於郡下邽县” 的字迹已有些模糊。他望着老妪布满老茧的手,忽然想起自己制定的《户律》:“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,倍其赋。” 正是这条律法,让无数像张老实这样的农户有了自己的土地。
“多谢婆婆。” 商鞅深深作揖。
“谢啥!” 老妪推着他往暗道走,“您可得活着!俺们还等着您回来,给俺们评理呢!”
三人钻进暗道时,听到庙外传来嬴虎的怒吼:“搜!仔细搜!就算挖地三尺,也要把商逆找出来!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