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华墨韵 第42章 月薪两万的诱惑

回到301宿舍时，里面空无一人。王建国大概率又去哪个社团凑热闹了，李哲必定是雷打不动地泡在图书馆或自习室，张毅或许还在武协挥洒汗水。寂静的房间，正好给了陈默一个不受打扰的空间，去消化那如同巨石投湖般在他心中掀起巨大波澜的“月薪两万”。

他没有开灯，任由傍晚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，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块垒。他坐在书桌前，那张印有“正心武学馆”抬头的聘用意向书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，上面的数字仿佛带着温度，灼烧着他的视线。

两万块。

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数字。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。在陈家沟，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，一年的纯收入，刨去成本和他与小妹的学费、生活费，能攒下两三万已属不易。父亲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、布满老茧的手，母亲在昏暗灯光下缝补衣物时微驼的背影，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如果他接下这份工作，意味着他立刻就能经济独立，不再需要家里寄钱，甚至，下学期开始，他就能反哺家庭，让父母的担子轻一些。他可以给家里换一台新的热水器，给母亲买她一直舍不得买的羽绒服，给父亲买几瓶好酒……

还有赵老。那套他曾在老师的工作室里见过、抚摸过无数次的德国进口双倍钢雕刻刀，赵老曾说那是他年轻时梦寐以求的工具，锋利、耐磨、手感绝佳，但价格足以让当时的陈默望而却步。如果他有了这笔收入……

物质的诱惑是如此具体而真实，像温暖的水流，几乎要将他包裹、淹没。这似乎是一条看得见的、能立刻改善现状的“捷径”。

但他没有动，只是静静地坐着，目光从那张纸上移开，落在了窗台上。那里，放着他前几天用一块边角料桃木随手雕刻的一只小兔子，刀法还有些稚嫩，形态却憨态可掬。雕刻的时候，他心无杂念，只享受着刀刃与木纹对话的宁静。

他想起了“正心武学馆”里那光鲜亮丽却又略显刻板的环境，那些穿着统一服装、在教练口令下整齐划一打出套路，眼神中却未必有多少对武术本身理解的学员们。在那里教学，会是什么样子？是像杨震馆长期望的那样，将陈氏太极拆解成一个个“卖点”，去吸引追求实战、养生或者仅仅是为了附庸风雅的顾客吗？家传的拳法，那些需要时间沉淀、需要心性体悟的细微之处，在商业化的节奏和功利性的目标下，还能保留多少本真？

“月薪两万”，武馆买走的，仅仅是他每周八小时的时间吗？还是连同他对太极拳那份最纯粹的理解和传承的初心，也一并标上了价码？

他又想到了北大武术协会。那里没有薪水，只有一群因为单纯热爱而聚集在一起的同好。周正阳的沉稳厚重，刘猛的刚猛执着，叶知秋的灵巧犀利，还有那些围着他问“松沉”是什么、眼神里充满求知欲的普通会员……在武协，交流是平等的，传播是发自内心的，没有绩效指标，没有续费压力。那种氛围，更接近爷爷在村里教拳时的那种随意与真诚，功夫在身，有缘者得之。

一个是为了报酬而去“教授”，一个是为了热爱而去“分享”。两者似乎都是传播，但其内核，或许有着天壤之别。

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摆。一边是现实的责任与诱惑，沉甸甸的，关乎生计，关乎对家庭的回报；另一边是精神的坚守与纯粹，轻飘飘的，却关乎灵魂的安宁与技艺的本真。

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，这种源于选择的压力，比站三小时的混元桩、读三天的古籍还要耗费心神。他猛地站起身，在略显逼仄的宿舍里来回踱了几步，却依旧无法驱散心头的滞涩。

最终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决定不再空想。他需要身体给他答案。他迅速换上了那身灰色的练功服，轻轻带上宿舍门，再次走向未名湖。此刻，唯有那熟悉的湖水与土地，或许能平息他内心的风暴。

夜色已然降临，湖畔比清晨更加静谧，只有路灯在水面投下蜿蜒的光带。他寻了处远离路灯光源的黑暗角落，这里只有湖水轻微的拍岸声和偶尔的虫鸣。

他没有立刻开始练拳，而是面朝墨色的湖面，再次站定了无极桩。他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——父母的辛劳、武馆的合同、赵老的刻刀、武协的笑脸——统统抛开，让意识回归到最简单的呼吸，感受脚下大地的支撑，感受周身空气的流动。

但这一次，心，无法立刻静下来。那些念头如同水底的暗草，稍一松懈便缠绕上来。他索性不再强行压制，而是任由它们在脑海中翻滚，同时，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。

起势，金刚捣碓，懒扎衣……套路依旧，但今夜的动作，却带上了一种平时没有的沉滞与挣扎。劲力时而过度刚猛，失了太极的圆活；时而又松散无力，仿佛被那“两万块”的巨石拖住了手脚。他的呼吸不再均匀深长，变得有些急促紊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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