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空灵魂列车 第288章 长安医影（一）

暮色沉沉，压着朱门高墙的杨府。肖华与江宅踏出那镶满金钉的兽头大门，身后暖阁的奢靡气息与杨国忠那双粘在《惊鸿舞影图》上的贪婪眼睛，仿佛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。凉风穿巷而过，卷起几片枯叶，扑打在两人身上，冰冷却令人清醒。

“成了。”肖华吐出一口压在胸中的浊气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
江宅没有答话，只是微微颔首。他鹰隼般的目光掠过相府门前森严的甲士，扫过远处街角几个看似闲散、目光却异常警觉的身影。杨国忠的“提点”言犹在耳，那双浑浊眼睛里闪烁的精明与警告，绝非仅仅出于对一个新晋世家子的关心。他们在胡肆与李太白的接触，显然未能逃过这位权相的耳目。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，低声提醒：“尾巴至少有三股，相府的，不明身份的，还有……宫里的。”

两人不再多言，借着渐浓的暮色和长安城初上的灯火，在复杂的街巷中穿行绕圈，凭借江宅对地形近乎本能的敏锐和肖华沉稳的步伐，几次巧妙地摆脱了身后的窥探。当他们最终闪身进入东市边缘那处闹中取静的临时据点小院时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。

院内灯火通明。

林悦早已换上家常的素色襦裙，正对着一面铜镜，用浸湿的帕子细细擦拭着脸上精致的妆容，露出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丽的本色。

李秀宁坐在主位的胡床上，面前矮几铺满了写满蝇头小楷的笺纸、绘制着商路标记的地图和几块形态奇特的龟甲，她指尖正轻轻敲击着一块刻有诡异蝎形纹路的龟甲碎片，眼神深邃如寒潭。

杰克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里，擦拭着他那套形状奇特的画笔和刻刀，旁边静静立着他巨大的画板箱。

而酒鬼李白，则孤零零地抱着一个早已空了的酒坛，瘫坐在廊下的柱子旁，浑浊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庭院中一株叶子开始泛黄的梧桐。

肖华言简意赅地将相府见闻道出，重点描绘了杨国忠对那幅“惊鸿舞影图”的贪婪痴迷、对他们河东裴氏身份的试探，以及对金吾卫职位的爽快允诺。当提及杨国忠最后那句带着森然寒意的警告——“离那李太白远些”以及点破“玉宸光”秘闻时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廊下那个醉醺醺的身影。

酒鬼李白抱着空酒坛的手臂猛地一颤，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杂着巨大痛苦与倏然惊悟的神光！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，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嘶哑怪响。

“玉宸…玉宸光……”他喃喃着，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，“是了！是了！《谒紫霞观见玉宸奇光有感》！” 他猛地抬起头，眼中不再是醉酒的迷茫，而是被残酷记忆刺穿的清明与悲愤，嘶声念道：

“呼吸走百川，嘘呵变鸿蒙！ 光凝坤轴静，气摄日轮空！ 虚室生白夜，灵台转玉宫！ 欲叩真玄诀，天工不可踪！”

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碎裂的心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，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刻骨的屈辱。随着诗句的吟诵，一段被酒精和失意刻意尘封的记忆，冲破枷锁，汹涌地撞击着他的灵魂。

玉真别馆，血色黄昏。

那场诗会本应是长安顶尖名流的雅集，玉真公主的别馆内仙乐飘飘，觥筹交错。那时的李白，翰林待诏的光环还未完全褪尽，但高力士脱靴之辱后的持续打压，已让他胸中块垒如石，抑郁难抒。美酒一杯杯入喉，辛辣滚烫，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越烧越旺的不平之火。眼前是王侯公卿虚伪的奉承，耳边是歌伎软绵绵的吟唱，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厌恶。

酒酣耳热之际，不知是谁提起了天下奇珍异宝。醉意朦胧中，李白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多年前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瞬间——骊山紫霞观，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之下！一道柔和却蕴含无尽生机的紫色光晕，自一块深嵌在潮湿岩缝中的奇异玉璧中透出！那光非金非石，甫一接触，便觉一股清泉直灌顶门！原本阻塞迟滞的思绪瞬间变得无比通透流畅，天地间的韵律仿佛触手可及！那股充盈全身、仿佛能与山川共鸣的力量感让他震撼莫名，挥毫写下了那首《谒紫霞观见玉宸奇光有感》……

“若无当年玉宸光，何来今朝锦绣乡！” 醉醺醺的狂言，带着积郁多年的愤懑与对那奇宝神异力量的赞叹，就在那一刻，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！声音很大，甚至压过了丝竹之音，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厅堂里。

刹那间，满座皆寂。

玉真公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
宗室贵戚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。

那些平日称兄道弟的名士，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惧和疏离。

角落里，一个原本低眉顺眼、侍奉笔墨的道童，猛地抬起了头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……

“祸从口出…” 酒鬼李白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他颓然地将头埋进臂弯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，发出压抑至极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不仅仅是贬谪的屈辱，更是他引以为傲的诗才与灵感，竟被君王视为源自外物而非己身的巨大否定！甚至因此招惹了绝不该招惹的目光！

众人听完这段尘封的往事传奇，院内一片沉默。

林悦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与惋惜，为一代诗仙的遭遇感到不值。

肖华眉头紧锁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杨国忠话语中透露的“避祸”二字，总觉得其中蕴含的凶险远超想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