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空灵魂列车 第284章 胡旋暗影（六）

一声狂放不羁、带着浓重醉意却又字字如金石掷地的长吟，如同平地惊雷，猛地炸响在酒肆门口！这声音穿透了所有嘈杂，带着一种被命运狠狠摔打后仍不肯屈服的孤傲与悲愤！

整个酒肆瞬间死寂！鼓乐骤停，人声顿歇。所有目光，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，齐刷刷投向大门方向。

只见一个身影，逆着门外天光，摇摇晃晃地踏了进来！

来人一身青灰色的旧襕衫，沾满酒渍与尘土，头发散乱，脸色因酗酒而潮红，身形甚至有些踉跄。然而，当他抬起头，那双眼睛——那双如寒星般锐利、燃烧着不屈火焰与深沉积郁的眼睛！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！一种睥睨天下、粪土王侯的狂狷之气，混合着巨大失意下的颓唐，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矛盾气场，笼罩了整个空间！正是被“赐金放还”，刚刚离开大明宫不久，胸中块垒难消的李翰林，李太白！

他无视所有惊愕的目光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胸中那股无处宣泄的郁勃之气。他猛地抓起邻桌不知谁遗下的半坛浊酒，仰头灌了一大口，酒液顺着胡须肆意流淌，更添几分落拓不羁。他将空酒坛重重顿在门边的条案上，用尽胸腔所有力气，将那郁结于心的后半句，如同灵魂的呐喊般咆哮而出：

“使——我——不——得——开——心——颜——！！！”

声震屋瓦！余音在寂静的酒肆中回荡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。这一刻，他不是翰林供奉，不是御前诗仙，只是一个被权力中心放逐、心有不甘、借酒浇愁、以诗明志的狂生！

这惊世骇俗的宣言，让所有酒客屏息。李秀宁眼中精光一闪，江宅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动，肖华则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玉牌。阿史那云罗天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异与浓厚的兴趣。杰克背画箱的动作瞬间凝固，锐利的目光透过人群缝隙，锁定了那个散发着强烈气场的身影。

就在这震撼的余波尚未散去之际——

角落深处，一个同样带着浓重醉意、却充满嘲讽与洞悉一切悲凉的声音，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石板，清晰地响起：

“开——心——颜？哈！”

这声音不大，却异常刺耳，瞬间撕裂了李翰林那悲壮宣言营造的氛围！

众人再次愕然转头。只见那个一直沉默灌酒、满面风霜的落魄汉子，此刻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他脸上没有敬畏，只有一种看透世事轮回的疲惫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讥诮。

他迎着李翰林那因被打断而瞬间变得锐利如刀、充满惊疑与怒火的逼视目光，毫不退缩，反而踏前一步，声音嘶哑却字字诛心：

“李太白！你这‘开心颜’，寻了半辈子，寻到金銮殿上去了？寻到被人家一道‘体面’的逐客令赶出长安，才想起来喊这一嗓子？”

他猛地灌了一口自己坛中的劣酒，辛辣之气似乎激起了他更深的愤懑，手指几乎要戳到李翰林的鼻尖：

“早知今日，何必当初？！真想要开心颜，长安城门开时，你就该头也不回地走！走得越远越好！这黄金牢笼，这折腰之地，从来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！”

轰！

李翰林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！浑身剧震！

震惊！无与伦比的震惊！

不仅因为这醉汉竟敢如此直斥其名、毫不留情地撕开他刚刚被逐的伤口！更因为……这醉汉的话，像一把冰冷的钥匙，瞬间捅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角落——一种对长安、对权力中心本能的疏离感，一种或许“早该离开”的模糊直觉！

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切，让他瞬间失语。那双原本燃烧着孤傲与悲愤的寒星眼眸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……更深的困惑！
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何人？！”李翰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共鸣？他下意识地，被这醉汉话语中那股奇异的、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所牵引，不由自主地离开门口，朝着角落那个同样醉意盎然、却散发着危险洞察力的身影走去。

酒肆内的人群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路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气质迥异、却又仿佛有着某种诡异联系的身影上。

就这样，在“酒鬼李白”那充满宿命感与辛辣嘲讽的质问声中，真正的诗仙李翰林，带着满身风尘与未解的惊疑，一步步，被引向了江宅、李秀宁等人所在的角落中心。

两个李白，隔着粗陋的酒案，如同隔着汹涌的时光长河和破碎的镜面。

李太白已不复翰林院供奉时的容光。青灰色的旧襕衫沾着酒渍和旅途的尘土，头发散乱，脸色因连日酗酒而透着不健康的潮红，唯有那双眼睛，依旧如寒星般锐利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与深沉的悲愤。他猛地灌下一碗浑浊的劣酒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，却浇不灭胸中块垒。

“为何？”酒鬼李白的声音嘶哑，带着穿越者独有的、洞悉结局的沉重和一种同源而出的痛苦共鸣，“长安诗酒，天子垂青，为何…要走？”他问的是李太白，也像是在质问自己早已注定的轨迹。

李太白放下酒碗，碗底重重磕在木桌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的目光扫过酒鬼李白那与自己年轻时几乎无二、却更显落魄沧桑的脸，闪过一丝惊疑，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懑取代。

“走？哈哈哈…”李太白仰天发出一阵苦涩的大笑，引来周遭酒客侧目，“是逐！是放！是天子听信谗言，容不下李某这双看清龙袍下虱子的眼睛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