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空灵魂列车 第4章 西北偏北的星尘（二）

江宅没有接话。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。他感觉到林悦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，带着温度。这种持续的注视让他头皮发麻，却又奇异地……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？他不确定。他只能更用力地按压指关节。

“喂，江宅，”林悦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打破了沉默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，“你知道这次活动的主办方是谁不？华科院的星空研究所哎！听说他们搞了个超酷的空间站模拟实验室，能体验失重！就是那种……人在太空里飘着的感觉！你想象过没？整个人轻飘飘的，像片羽毛，或者……像水里的鱼？”她张开手臂，做了一个笨拙的“漂浮”动作，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憧憬光芒，琥珀色的瞳孔映着蓝天，“我做梦都想试试！你呢？想不想去？”

失重？飘浮？物理概念瞬间在江宅超负荷运作的大脑里形成清晰的模型：微重力环境，约等于地球重力加速度的百万分之一，物体处于自由落体状态……宇航员训练的核心项目之一……

他混乱的思绪被这具体的技术名词短暂地梳理了一下。他需要离开这里，离开这喧嚣的核心地带。一个目标明确、路线清晰的场所——实验室，听起来比这片混乱的草坪好得多。

“去哪里？”他脱口而出，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，但至少不再那么干涩。他抬起头，目光越过林悦的肩膀，投向营地深处那些建筑的轮廓，大脑中的导航地图飞速展开，结合刚才匆匆一瞥的营地导览图，迅速定位。

林悦被他这跳跃的回应弄得一愣，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眉眼弯弯：“哈哈！当然是去那个实验室啊！不然去哪儿？你刚才是不是走神啦？”她毫不客气地指出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，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
“哦。”江宅应了一声，视线继续在远处建筑群和脑中地图间切换，仿佛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坐标运算。片刻，他抬起手，指向西北方向一片银灰色、造型颇具未来感的穹顶建筑群。“空间站模拟实验室，”他语速快而清晰，像是在背诵精确的坐标参数，“在西北方向。坐标方位角约三百一十五度。距离……步行约八百米。”

林悦眨巴着大眼睛，愣了两秒，然后爆发出一阵更响亮、更清脆的笑声，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学生侧目。“西北方向？方位角？江宅你太逗了！你是人形导航仪吗？不过……”她凑近一点，压低声音，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，“你指的方向没错！我刚才也看到指示牌了！走走走，我们赶紧过去！去晚了人肯定超多！”她不由分说地拽了一下江宅的衣袖。

那一下轻微的触碰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，瞬间让江宅全身僵硬。陌生的体温、柔软的布料触感……他几乎要本能地甩开。但林悦的手已经飞快地松开了，她像只轻盈的小鸟，已经转身迈开了步子，马尾辫在脑后活泼地甩动。

“快点呀！”她回头催促，笑容灿烂，毫无阴霾。

江宅站在原地，胸口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接触而剧烈跳动。他看着林悦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背影，那抹鹅黄色在阳光下异常刺眼。一种复杂的感觉攫住了他：抗拒、紧张、一丝被冒犯的微怒，还有……一丝微弱得几乎被忽略的、害怕被丢下的惶恐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，压下那股翻腾的情绪。他迈开步子，不远不近地跟在林悦身后，保持着大约三米的距离。像一颗被恒星引力捕获的小行星，沿着既定的轨道，沉默地向着西北方向行进。

“哎，江宅，”林悦的声音从前头飘来，她放慢了脚步，似乎想让他跟上来并肩走，“你平时喜欢看星星吗？我超喜欢！特别是夏天，躺在楼顶，感觉整个宇宙都在对我眨眼睛！”她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，仿佛那里已经布满了星辰。

“天文学属于自然科学分支。主要研究天体位置、运行规律、物理化学性质及宇宙演化。”江宅的回应像一段标准的百科词条，毫无波澜。他刻意避开林悦期待的目光，视线落在路旁整齐的灌木修剪线上。

“呃……”林悦被这硬邦邦的回答噎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找到了新话题，她的思维跳跃得像只不安分的兔子，“那……你喜欢玩游戏吗？我最近在玩一个解谜游戏，超难的！卡在第三关好几天了，气死我了！”

“游戏是程序化的逻辑推演。第三关的难点在于……”江宅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分析，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，仿佛在虚拟屏幕上输入代码。但话说到一半，他猛地刹住，意识到自己又在进行无意义的逻辑输出。他抿紧了嘴唇，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。

林悦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停顿，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他回答了什么，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。“就是那个旋转迷宫！每次走到一半路就变了！气人！”她自顾自地抱怨着，语气里带着夸张的委屈，嘴角却依旧上扬着。

两人就这样走着。一个像夏日里不知疲倦的蝉，自顾自地鸣唱着各种零碎的话题；一个像深秋沉默的石头，偶尔被水流冲刷时，才发出几声沉闷的、逻辑严谨的碰撞声。他们的对话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，各自延伸，却又诡异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——那片银灰色的穹顶。

“哦对了！”林悦突然想起什么，猛地停下脚步转身。江宅猝不及防，差点撞上她，连忙后退一步，身体瞬间绷紧。

“我差点忘了！”林悦没在意他的反应，兴奋地拍了一下手，“我听说那个失重模拟舱每次只能进五个人，每次体验时间就五分钟！我们得跑快点去排队！”她说着，真的小跑起来，鹅黄色的身影在绿茵道上跳跃。

江宅看着她的背影，下意识地也加快了脚步。刚才那种被抛下的感觉又悄然浮现。他讨厌这种不受控的、被动的追赶感。他强迫自己维持一个均匀的、更快的步频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，试图在快速移动中重新锚定安全感和掌控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