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在燕州城高耸的垛口间呼啸穿行,卷动残旗,发出呜咽般的嘶鸣。城楼的火把被风扯得东倒西歪,明灭不定的光影在杨震山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,勾勒出刀刻般的冷硬线条。
他伫立在那里,如同一尊嵌进古老城墙的铁像。粗粝的指腹无意识地、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手中那杆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长枪。枪身玄黑,沉甸甸地压在手心,是那种早已融入骨血的熟悉分量。枪尖一点暗金,在摇曳的火光下幽然流转,历经岁月和血火,依旧凛冽逼人。
这是杨家的命脉,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传家之物。十八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血色奔逃,千里之地被他和妻子的血染透,他始终死死攥着这杆枪,从未离身。冰冷的触感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,一种无声的誓言和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可就在刚才,一股毫无征兆的、深入骨髓的空虚感猛地攫住了他。
可就在刚才,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毫无征兆地袭来。
枪,还是那杆枪。重量分毫未改,形状依旧挺直,触手是熟悉的冰冷坚硬。一切外在都如常。但杨震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——有什么东西变了。就在那一刹那!
仿佛一股无形无质、却一直深埋在枪体最核心处的“魂”,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骤然抽离,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浩渺天地之间。这感觉来得突兀、尖锐,去得也快如闪电,只在心头留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,一种失重般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烦躁。
他下意识地将五指收得更紧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,青筋在古铜色的手背上虬结暴起,仿佛要将那流失的东西重新捏回来。
“怎么?又在想苍穹国那边的事了?想你那位威震北疆的老爹,还是那个……至今不知下落的孩子?”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杨震山猛地回神,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,转身看向来人。灯火摇曳的光晕里,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。他身着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青布锦袍,身形清瘦,背脊却挺得笔直。面容清癯,深刻的皱纹如同大地的沟壑,镌刻着无尽的沧桑与风霜。
然而那双眼睛,却沉淀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与智慧,此刻正温和地看着杨震山。正是这座燕州孤城的定海神针,也是十八年前在荒野乱石滩中救下他们夫妇性命的大恩人——张霍潮。
“张老。”杨震山抱了抱拳,声音低沉,将心头那丝关于长枪的诡异感觉暂时压下,“只是……忽然觉得这枪有些不对。”
张霍潮踱步上前,目光落在杨震山紧握的长枪上,锐利如鹰隼的视线仔细扫过每一寸枪身,片刻后微微摇头:“杨家枪,神物自晦。老夫眼拙,看不出什么异常。倒是你,这心绪不宁的样子,瞒不过我这老头子。”
他走到垛口边,与杨震山并肩而立,望向城外蛮族营地方向星星点点的篝火,语气带着几分追忆,“一转眼,都十八年了。那年在城西那片乱石滩‘捡’到你们夫妇俩,浑身是血,气息奄奄,尤其是弟妹,伤得那么重……老夫还以为你们撑不过那个冬天了。”
夜风卷起张霍潮的衣袂,也卷起了杨震山深埋心底的惨痛记忆。
十八年前的腥风血雨瞬间在脑海中炸开!
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腥气汹涌而来。
暗夜、密林、如跗骨之蛆的追兵、凄厉的破空声、妻子蔡如月苍白如纸的脸和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……他与妻子凭着对生的渴望、对父亲和儿子的担忧以及期盼,拼尽了全力一次次从绝境中挣出,一路浴血,从富庶的江南杀到北疆,又从北疆的烽火台被逼得越过国境线,仓皇闯入这片塞外蛮族盘踞的苦寒之地。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诡异强敌,前方是茫茫无垠的戈壁荒野,筋疲力竭,油尽灯枯。
终于,在甩脱了最后一波追兵后,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崩断。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,他最后的印象是妻子紧紧抓着他的手,两人一同倒伏在冰冷的沙砾碎石之中。
再次醒来,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房梁。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,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还活着。妻子蔡如月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另一张简陋床榻上,呼吸微弱但平稳。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妪正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着药。
“醒了?谢天谢地!”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,正是眼前的张霍潮。那时的张城主,虽已显老态,但腰背挺直,眼神锐利如刀。
当杨震山挣扎着起身,被张霍潮搀扶着走出那间低矮的土屋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和刚刚醒来的蔡如月彻底惊呆了!
没有预想中蛮族部落的毡房皮帐。出现在他们面前的,赫然是一座依山而建、以巨大条石垒砌的城池!那高耸的城墙、威严的城楼、纵横交错的街巷布局,甚至城头兵卒所披挂的制式皮甲……除了因岁月侵蚀和战火洗礼留下的斑驳痕迹,其风格制式,竟与他们熟悉的苍穹国边镇城池有着惊人的相似!更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,街上往来的行人,穿着虽有塞外的粗犷风格,但样貌分明就是赤日人(苍穹人)!彼此交谈的语言,更是纯正的苍穹国官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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