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场暗格 第67章 道别

离开医院，林浩并没有直接回家。他绕道去了巡察组的临时办公区——那位于城投集团角落不起眼的几间办公室。这里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，充满了与秦清、谭组长、老陈以及组里其他同事并肩作战的记忆。

夜色已深，但巡察组所在的楼层依旧亮着几盏灯。推开门，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：资料堆积如山，白板上写满了线索关联图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纸张混合的特有气味。组里的“大内总管”小王正对着电脑飞快地敲击键盘，整理着最后的归档材料；负责外调取证的老李则在角落里默默地收拾着文件箱，动作有些缓慢，像是舍不得这份即将结束的紧张与充实。

看到林浩进来，小王率先抬起头，愣了一下，随即放下手头的工作站了起来，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：“林哥，你……你回来了？听说你要回审计局了？”消息传得飞快。

老李也停下了动作，转过身，看着林浩，点了点头，没说话，但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——有关切，有惋惜，也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。

“嗯，回来收拾一下，跟大家道个别。”林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。

“这算什么事啊！”小王终究是年轻人，藏不住话，语气里带着愤懑，“明明正是最关键的时候，秦部长还……上面怎么就……”他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大家都懂。

老李走过来，叹了口气，拍了拍林浩的胳膊：“回去了也好，审计局安稳。这边……水太深了。”他话里有话，是提醒，也是无奈。他在体制内待得久，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。

“谢谢李哥，我明白。”林浩感激地点点头。他知道，老李这话是把他当自己人才说的。

这时，里间谭组长办公室的门开了。谭组长站在门口，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，但眼神深处似乎比平时更沉凝了一些。他看了林浩一眼，又扫了一眼小王和老李，淡淡道：“都收拾好了就早点回去休息，明天还有工作。”这话是对小王和老李说的，但目光最后落在了林浩身上，“林浩，你进来一下。”

小王和老李对视一眼，默契地继续手头的工作，给了林浩和谭组长一个单独的空间。

林浩跟着谭组长走进里间办公室。这里的陈设简单至极，除了办公桌椅、文件柜，就是一张用来临时讨论的小会议桌。谭组长没有坐回他的位置，而是支着肘站在窗边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以及远处医院方向依稀可见的灯火。

直到林浩站定在办公桌前，谭组长才缓缓转过身，将一杯早已泡好、颜色深浓的茶水推到林浩面前的桌面上。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半晌，空气中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。终于，他沉声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：

“心里，憋着一股气吧？”

林浩沉默着，没有否认。

“我年轻的时候，在乡镇干过。”谭组长忽然说起一段看似不相关的往事，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，仿佛穿透了时空，回到了那个青涩而炽热的年代。“那时候，也像你一样，血气方刚，盯上一个违规占用农田的厂子。证据摸得门儿清，自认为铁证如山，稳赢了。结果，对方老板直接找到了我当时的领导，第二天，一纸调令，我就被发配去负责计划生育的档案整理了。”

他端起自己那杯茶，喝了一口，动作缓慢，像是在品味那段尘封岁月里的苦涩与荒谬。

“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，为什么对的事情做起来这么难？明明证据确凿，为什么扳不倒一个违规的厂子？”他摇了摇头，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，“后来我才慢慢懂了，有时候，问题的根子不在事情本身，而在做事的人身上，在那一张张看似无关实则勾连紧密的关系网上。你动的不是一个厂子，是他背后那一整条线上的人的奶酪。他们不会跟你讲道理，只会用他们擅长的方式，让你‘挪个地方’。”

“那后来……那个厂子呢？”林浩忍不住追问，他感觉到谭组长的话里有话。

“后来？”谭组长笑了笑，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喜悦，只有历经沧桑后的沉重与无奈，“三年后，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雨，那厂子建在泄洪道上的围墙，因为地基偷工减料，塌了。洪水冲了下游半个村，死了人，好几个。”

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窗外的夜色仿佛变得更加浓重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林浩仿佛能听到那场暴雨的喧嚣，看到洪水肆虐后的一片狼藉，以及那些逝去生命带来的无声控诉。

“从那以后，我就知道，”谭组长的声音陡然变得坚硬，眼神锐利如鹰隼，“有些钉子，就算再难，也必须拔掉。有些规矩，就算再小，也必须守住。这不是为了谁，是为了不让那种‘本来可以避免’的悲剧再发生！是为了对得起我们肩负的这份责任！”

他转过身，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浩：“调你回审计局，是挫折，是打压，但同样也是一场考验，一次迂回。看你是会在那故纸堆里消沉下去，被琐碎磨平了棱角，还是能像现在这样，迅速找到新的发力点，把劣势转化为优势。林浩，记住，真正的斗争，往往不是在台面上你死我活的叫阵，而是在这些看似退让、沉寂、甚至是被边缘化的角落里，谁能坚持得更久，谁能挖得更深，谁能用更专业、更隐蔽的方式，给予对手致命一击！”

这番话，像一记重锤，敲散了林浩心中最后的一丝迷茫和憋闷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、也更加坚定的力量。他明白了谭组长的深意，也看清了自己接下来的路。

“谭组长，我明白了。”林浩郑重地说道，眼神清澈而坚定，“审计局，就是我的新战场。”

谭组长凝视了他几秒，缓缓点了点头，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。他挥了挥手：“去吧。这边有我和老陈，秦清那边，我们也会尽全力。保持联系，注意安全。”

“是！”林浩挺直脊背，像接受命令的士兵，然后转身，大步离开了办公室。

外面，小王和老李还在。看到林浩出来，小王立刻递过来一个U盘，低声道：“林哥，这里面是一些……嗯……之前收集的，可能对审计核查有用的边角料，你拿着，说不定能用上。”老李则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林浩接过U盘，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情谊，心中暖流涌动。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，然后将U盘小心收好，再次道别，走出了巡察组办公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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