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丰庄的清晨裹着雾,那雾像揉碎的云絮,缠在百亩试验田的麦尖上,连风都走得轻悄悄。
赵铁柱天没亮就蹲在田埂上,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搓得发白 —— 那些去年秋收时沾上的泥点,早被磨成细粉,簌簌往下掉。他那张被炉火烤出深纹的脸,此刻绷得像张弓,眼睛死死钉在眼前的麦田上:麦秆擎着穗子,绿里透黄的穗壳往下坠,风一吹,穗尖擦过鞋面,痒得人心里发慌。喉结滚了三滚,他连呼吸都改成了小口,生怕吹跑了这满田的盼头。
老徐头拄着铁锹站在旁边,铁锹把被他攥得发亮。跟赵铁柱的慌不一样,他浑浊的眼睛眯着,像在辨麦浪里的风:这地种得邪性,粪肥要过秤、温度用 “温度计” 量、浇水得看 “量水筒”,连麦苗间距都用木尺卡着,比给他孙子量布做衣裳还细。他伸手掐了根半黄的麦穗,拇指指甲轻轻掐开麦粒 —— 乳白色的浆液顺着指甲缝漫出来,裹着股新麦特有的清甜味,往鼻尖钻。
“徐老爹,” 赵铁柱的嗓子干得像冒火,声音哑得厉害,“您看…… 能成不?” 他四十多年没怕过啥,打铁时火星溅到手上都不躲,可这几亩麦子,比第一次独立打宝刀还让他心慌。
老徐头把麦粒凑到眼前看了看,又用指腹捻了捻:“浆还没满,但粒儿比往年这时候鼓实。” 他顿了顿,铁锹尖在田埂上戳了个小坑,“再晒三天日头,就能割了。”
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雾被踩散了些。两人回头,就见朱祁镇(李辰)穿一身靛蓝棉布常服,裤脚沾着草屑 —— 眼底带着红血丝,显然是处理完朝政就往这儿赶,连歇都没歇。
“东家!” 赵铁柱腾地站起来,手都抬到半空中想行礼,却被朱祁镇抬手按住了。
“怎么样?” 朱祁镇的目光没看他们,直接落进那片在晨光里晃悠的麦浪里。不用多问,这儿的人都知道,他问的是那藏在穗子里的收成。
“回东家!” 赵铁柱的声音抖着,却透着股压不住的激动,“按您说的,三天前测了墒,湿度正好!穗子都垂头了,徐老爹说再晒三天就开镰!”
朱祁镇蹲下身,指尖拂过麦穗 —— 沉甸甸的,穗粒抵着指腹,带着股要撑破壳的劲儿。他又抓了把土,在掌心捻开:土粒细匀,潮乎乎的刚好。前世在农业实验室等数据的感觉又冒出来了,一半是盼,一半是稳。
“通知下去,三日后,开镰。” 他站起来,声音平平静静的,却像钉进地里的桩,定了数。
三天后的天还没亮透,试验田边的打谷场就聚满了人。
赵铁柱、老徐头带着七八个核心庄户站在最前面,每人手里都攥着磨得雪亮的镰刀,刀光在晨雾里闪了闪。王勤跟在后面,身边的小宦官捧着叠黄纸表格,炭笔别在耳朵上 —— 那是工程局特制的记录单,每一项都标着 “田块编号”“湿重”“脱粒后重量”,比账本还细。
田埂边还站着个穿青绸的宫女,捧着个锦盒,手紧攥着盒角。见朱祁镇过来,她忙屈膝行礼:“东家,皇后娘娘说惦记庄里的收成,特命奴婢来看看,还带了些解暑的酸梅汤。”
朱祁镇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众人,只说了两个字:“开始。”
“开镰喽 ——!” 老徐头深吸一口气,苍老的嗓子像撞钟,震得雾都散了些。
庄户们早等不及了,弯腰、下镰、往后一扯 ——“唰” 的一声,一拢麦子就倒在怀里。张老三的镰刀最快,麦秆在他手里像听话的棉线,割下来的麦捆码得整整齐齐,穗头都朝着一个方向。金浪一片片往下倒,晨光透过来,把麦芒照得像撒了金粉。
赵铁柱没下田,他捧着个蓝布包的小本子,跟在朱祁镇身边,炭笔攥得指节发白。王勤带来的小宦官更紧张,站在大秤旁,眼睛盯着秤杆,连眨都不敢眨 —— 那秤是工程局新铸的,秤砣上刻着 “标准斤两”,半点差不得。
“甲区三号田,湿重两百三十七斤!” 负责唱数的小宦官声音脆生生的,怕漏了一个字。
记录的小宦官立刻在表格上画圈,笔尖顿了顿,又添上 “未脱粒、未晾晒” 六个小字。
赵铁柱也赶紧低头,在本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麦穗,旁边写 “237”—— 他认字不多,只能用这法子记,这本子比他家传的打铁模子还金贵。
老徐头蹲在脱粒的石碾旁,看着麦粒从麦秆里滚出来,黄澄澄的铺了一地。他伸手抓了一把,麦粒从指缝往下漏,沙沙响得像下雨。眯着眼笑起来,皱纹都挤成了花:“实诚!每粒都揣着劲儿!”
打谷场忙得脚不沾地,却没半分乱。割下来的麦子先过秤,记了湿重再脱粒,脱完的麦秆堆在一边,麦粒要扬掉草屑再称一次 —— 每一步都按朱祁镇定的规矩来。庄户们起初嫌 “太死板”,可一想到翻倍的工钱,还有管够的馒头,手上的动作就没敢含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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