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苑工程局的烟火气还裹着铁器的铿锵余温,朱祁镇(李辰)的目光已从那山堆似的蜂窝煤上移开 —— 这冬日里燃旺的第一簇火,虽已搅得京城炭市暗流汹涌,却终究只是 “暖身” 的火。他指尖摩挲着一块刚凉透的蜂窝煤,纹路里还留着工坊的热气,心里却清明如镜:要让这火燎原,暖透天下千家万户,得先扎下更深的根。
根,便是粮食。
没有足量的、稳收的粮,再旺的炭火也暖不了饥肠,再大的基业也撑不起动荡的人心。紫禁城的宫墙太高,挡得住风沙,却挡不住京郊田野里藏着的农耕困局。朱祁镇翻身上马时,靛蓝棉布常服的衣角扫过马腹,温顺的骟马打了个响鼻,仿佛也懂了主人要去寻那 “安邦之基” 的心思。
只带了王勤和两个便装侍卫,没有龙辇仪仗,没有前呼后拥。晨雾像揉碎的云絮,轻轻笼着京郊的永丰庄,泥土的腥气混着牲畜粪便的浅酸,还有秋收后田野特有的空旷,顺着风钻进鼻腔 —— 这是农耕文明最本真的气息,却也藏着最刺眼的落后。
远处农舍的炊烟蜷着往上飘,犬吠和鸡鸣隔着雾传来,描出一幅看似宁静的乡野图。可当马蹄踩上田埂,朱祁镇眼底的温度便沉了下去 —— 前世农业工程师的记忆,像被按下了开关。
翻耕后的土地裸着深褐色的 “肌肤”,却硬得像块陈年砖坯,是典型的土壤板结;田垄间残留的作物根系稀稀拉拉,一看便知肥力不足;更远处的堆肥场,粪堆歪歪扭扭,连最基本的规整都没有。
这哪里是皇家田庄?分明是整个大明朝农业原始低效的缩影。
“王勤。” 朱祁镇勒住马缰,声音平得像田埂上的土,目光却锐得能扎进地里。“奴才在。”“把这庄的管事找来,我有话问。” 他特意把 “朕” 换成了 “我”,可那无形的威压,还是让王勤不敢怠慢,转身快步往庄里去。
不多时,一个穿绸面棉袄的中年汉子小跑着来,肚子圆滚滚的,像揣了个小粮袋,脸上的笑堆得能挤出油:“奴才王有福,叩见……”“免了。” 朱祁镇抬手打断,没给对方下跪的机会,“永丰庄有多少熟田?去年亩产多少?种的什么?”
王有福脸上的笑僵了一瞬,显然没料到这位 “微服” 的主子问得这么细。他搓着手支吾:“回…… 回主子,熟田约莫两千三百亩?亩产…… 上田能有一石二三斗!种的是麦子、粟米,还有些菜畦……”
“一石二三斗?” 朱祁镇眉梢挑了挑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马鞍。就这板结的土、粗放的肥,能有八斗(合后世百斤出头)的亩产就顶天了,这王有福是把他当不谙农事的稚子哄?“堆肥场在哪?带朕去看看。”
王有福额角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,不敢再瞒,领着人往庄子西头走。还没到地方,一股冲鼻的酸腐臭就飘了过来 —— 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庄户正懒洋洋地往一起堆牛粪、碎草,有些粪堆都发了霉,有些却还是**的,像刚从圈里清出来的。
朱祁镇翻身下马,不顾王勤 “皇上小心污秽” 的急声提醒,蹲下身捡了根枯枝,拨开粪堆表面半干的碎草。底下的粪料黏糊糊的,沾在枯枝上甩都甩不掉。他捻了一点凑到鼻尖,前世在实验室测有机质、算氮磷钾的记忆瞬间涌上来 —— 温度不够,微生物活性低;湿度不均,要么沤不透要么烂了;碳氮比更是乱的,这样的肥,撒到地里跟没撒差不了多少。
“温度不够,湿度不均,碳氮比失衡。” 他低声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这些现代术语,落在王有福耳朵里,只让他觉得这位小主子行事怪异,心里越发发虚。
“王管事。” 朱祁镇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目光像淬了冰,“从今日起,庄子东头靠河沿的一百亩中田,划出来,我有用。庄里所有农家肥,分一半出来,按我的法子重新堆沤。另外,找几个老实勤快、会种地的庄户 —— 最好是家里种过菜的,要肯动脑子、不怕脏累的。”
“啊?这……” 王有福脸都白了,“主子!那一百亩是好田啊!明年开春要种麦子的!肥分出去一半,别的田……”
“麦子?” 朱祁镇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,“那一百亩不种麦子。至于其他田的肥,按我说的做,收成只会更好。出了差池,我担着,与你无关。” 他顿了顿,眼神沉了沉,“但记住,我要的是‘肯动脑、会种地’的。你要是敷衍,或者暗中捣鬼……”
后半句话没说,但那平静眼神里的压力,让王有福后背的衣服瞬间湿透。他连忙点头哈腰:“是!是!奴才这就去办!” 转身跑的时候,心里跟揣了十五个吊桶 —— 七上八下的。这位小主子放着好好的蜂窝煤生意不做,跑来折腾庄稼地,到底想干什么?
朱祁镇没管王有福的心思,走到那一百亩地边。这里地势平,离引水渠近,灌溉方便,确实是块好地。他蹲下身抓了把土,在指尖碾磨 —— 沙粒和黏土的比例刚好,适合搞试验。前世的农业数据在脑子里转:轮作怎么安排?紫云英还是苜蓿当绿肥?堆肥的秸秆、粪肥、草木灰比例多少?发酵温度怎么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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