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物书院的分馏釜前,最后一滴清透的煤油坠入瓷瓶时,朱允炆指尖的温度比炉壁更烫。这簇从黑油里榨出的火苗,不止照亮了实验室的青砖地 —— 三天后,营造司送来的图纸上,延长油田旁的炼油工坊已画好了地基线,连带动力机的齿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
“火龙” 实验室的工匠们还在琢磨如何提升分馏效率,朱允炆却盯着图纸角落的小字发怔:那是附记的工坊动力需求,而此刻金陵城外,数十座靠新式动力机运转的工坊,早已像疯长的藤蔓,缠上了大明的肌理。
他原以为能源革命会是慢火烹茶,却忘了资本的性子比炭火还急。当煤油还在陶管里流淌时,纺织机的哐当声已震醒了金陵的晨雾,造纸坊的蒸汽更是遮了半个江面 —— 只是这繁荣的背后,藏着他未曾预料的锈迹。
通政司的小吏捧着奏报进来时,朱允炆正看着景德镇官窑的外销账册。瓷瓶上的缠枝莲纹还在眼前晃,第一份密奏就砸得他指尖发颤。
“应天府尹奏:金陵东南大明纺织工坊,月前招流民三百余,工钱比寻常绣坊高两成。然工坊主魏国公幼子为赶西洋订单,竟将辰时上工改作卯时,申时收工延至亥时,上月更克扣三成工钱。”
朱允炆指尖划过 “数百织工骚动” 几字,墨痕像是浸了血:织工们砸了两架织机,工坊护卫竟提着铁棍冲进去,十三个带伤的人里,有个十六岁的少年被打断了胳膊,至今还躺在破庙里。
第二份密奏的墨迹更重,是都察院巡城御史的亲笔。纸页上还沾着江雾的潮气,字里行间却飘着一股腥臭味:“长江沿岸造纸、印染工坊七处,污水直排江中。下游丹阳镇,三日死鱼万斤,百姓挑水时桶底沉着黑絮,煮沸后仍有怪味,昨日已有三户人家喝了水拉肚子。”
朱允炆推开窗,宫墙外的街市正亮着煤油灯。新式灯具把青石板照得像铺了层碎银,可他总觉得那光芒里裹着阴影 —— 织工们疲惫的眼神,江水里翻白的鱼腹,这些都是账册上算不出的代价。
“繁荣……” 他低声重复,指节叩着窗棂,“若要拿百姓的骨头填进去,这繁荣我不要。”
次日早朝后,内阁首辅齐泰、议政会议长汤和,还有营造司主事、格物院院正,都围在了文华殿的紫檀案前。朱允炆把密奏推过去,案上的茶盏震得作响。
“景德镇的瓷瓶能换回来一车车白银,可诸位看看,” 他指着密奏,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冷,“这白银里,掺着织工的汗,泡着江里的鱼!”
齐泰先拿起奏报,花白的胡须颤了颤:“陛下,工商之利能补国库亏空,可若纵容工坊主如此盘剥,恐生民变。当严惩魏国公幼子,抄没工坊半数家产,以儆效尤!”
汤和握着腰间的玉带扣,语气更沉:“流民入工坊本是好事,可聚众闹事便是刁民!臣以为该让五城兵马司加强巡查,再敢骚动,直接按律处置!”
“汤将军此言差矣!” 营造司主事急得额头冒汗,手里的牙牌都攥变了形,“工坊兴建时,动力机安装、匠人培训皆按章程来。可工坊主怎么管雇工,那是他家事!再说污水排放…… 前朝造纸坊不也往河里倒废料?从未有律法说过不许啊!”
朱允炆看着几人争执,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:“齐卿要严惩,汤卿要维稳,李主事说无例可循 —— 可今日压下织工的事,明日矿上会不会死人?这里堵了污水,那里会不会烧了山林?”
他站起身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身上,倒像是披了层铠甲:“旧法子管不了新事,今日便立新规!”
朱允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时,格物院院正悄悄把手里的《格物新编》往袖里塞了塞 —— 陛下的想法,比他刚画的水车图纸还大胆。
“第一,拟《工坊管理律例》。” 朱允炆的指尖点在案上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“最低工钱按州县物价定,每月不得少于三百文;每日工时不得过八刻,午时需歇一个时辰;十二岁以下孩童,谁敢雇,工坊就地查封!还有,工坊必须搭工棚、备伤药,若再出护卫打人的事,工坊主与护卫同罪!”
齐泰猛地抬头,眼里满是惊讶。汤和也张了张嘴,想说 “古无成例”,却被朱允炆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。
“第二,颁《环境保护疏议》。” 他看向格物院院正,“三日之内,格物院需牵头研究污水净化之法,造纸坊、印染坊必须建沉淀池,污水要过三遍滤才能排入江河。新建工坊若不预留净化地,营造司一概不批!”
“第三,议政会增设席位。” 这话一出,连最沉稳的齐泰都坐不住了。朱允炆却不管众人的神色,继续道,“工商界选五人,劳工界选三人,让他们能上殿说话。织工有怨气,不必砸织机;百姓嫌水脏,不用堵工坊 —— 有条路能把话递上来,总比积成祸端好。”
果然,工部侍郎周显先站了出来,袍角扫过地砖发出声响:“陛下!这万万不可!为雇工定工钱,是与士绅争利;禁排污水,是苛待贤良;让工匠议政,更是乱了纲常!前朝从未有过此等规矩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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