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的涛声尚未漫进南京城,捷报已乘着快哨船的帆影劈波而来。
那艘漆成靛蓝的通讯舰比凯旋的主力舰队早了近一月抵达龙江关,甲板上飘扬的明黄捷旗刚掠过城头,装有战报的鎏金铜匣便被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皇宫。
御书房内,朱允炆指尖拂过奏报上 “大破佛郎机舰队” 的字样,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歼敌数目上。
案头摊开的缴获物清单里,残缺的海图边缘还沾着咸腥的海水,航海日志的字迹被风浪浸得模糊,俘虏名录中几行标注尤其醒目。
他指尖在 “传教士阿尔梅达”“航海书记官费尔南” 的名字上顿了顿,忽然抬眼:“传朕旨意,此四人不必解送兵部大牢,由锦衣卫秘密押往格物书院。”
内侍叩首的瞬间,朱允炆已想清了关键 —— 那些残破的海图只画得出航线轮廓,日志里的只言片语藏不住欧洲的真实国力,唯有活的 “知识载体”,才能补全这张世界拼图。
正如利玛窦日后携《坤舆万国全图》来华所揭示的,真正的认知革命,从来都始于打破信息的碎片状态。
格物书院西北角的四合院成了特殊的囚笼。
青瓦粉墙隔绝了外界喧嚣,门口的锦衣卫腰悬绣春刀,却从不呵斥院内动静;膳食房每日送来鸡鸭鱼肉,甚至特意为阿尔梅达备了葡萄酒。
这种 “镀金牢笼” 般的待遇,让四名俘虏整日缩在房内,透过窗棂打量院中的日晷,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着疑惑 —— 东方的君主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?
三日后天朗气清,竹影扫过窗棂时,朱允炆的脚步声惊醒了檐下的铜铃。
他身着藏青儒袍,腰束素色丝绦,若不是身后跟着持剑的王钺,倒真像书院里治学的先生。
推开门的刹那,阿尔梅达猛地缩到床角,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 —— 这位四旬传教士满脸胡茬,眼窝深陷,显然几日来未曾安睡。
“阿尔梅达神父,不必惶恐。” 朱允炆在木桌旁坐下,指尖叩了叩桌面,王钺立刻流畅地将话语译成拉丁语,“朕闻极西之地有泰西之学,精于观象算历,今日特来请教。”
阿尔梅达的喉结滚动数次,盯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君主,实在无法将其与 “暴君” 的想象重合。
直到朱允炆从袖中取出一卷宣纸,他的目光才骤然凝固 —— 纸上用炭笔勾勒出的轮廓虽简陋,伊比利亚半岛的尖喙、好望角的弧线却如被施了魔法般精准,旁边画着的三角形与抛物线旁,还写着 “物体坠地,力何以驱之” 的问句。
“这…… 这是《世界概貌》的轮廓!” 阿尔梅达失声惊呼,手指颤抖着抚过纸面,仿佛在触摸神迹。他曾以为东方人只知 “天圆地方”,却没想到这位君主竟知晓欧罗巴学者争论百年的力学难题。
知识分子的本能终究压过了恐惧,他取过炭笔,在纸上画出托勒密的地心体系,“我们的学者认为,日月星辰皆绕地球而行,正如贵国所言‘天似穹庐’。”
“那若船行海上,为何见桅杆先于船身出现?” 朱允炆追问。
阿尔梅达一怔,随即恍然大悟:“陛下是说…… 地乃球形?”
他蹲在地上画起经纬线,从亚里士多德的落体理论讲到航海用的星盘,王钺在旁飞速翻译,墨汁滴在青砖上,晕开一个个知识的墨点。
朱允炆时而颔首,时而发问,那些看似随意的问题却总能戳中要害,让阿尔梅达渐渐忘了自己的俘虏身份,语速从迟疑变得急切,额角的汗珠都顾不上擦。
夕阳西斜时,铜铃再次作响。阿尔梅达望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,忽然发现自己竟对着那卷图纸出了神 —— 这位东方君主眼中的求知欲,比罗马教廷的学者们更纯粹。
接下来的五日,朱允炆成了这座四合院的常客。
他与书记官费尔南的会面,更像一场情报推演。
“佛郎机在果阿建了多少炮台?”
朱允炆指着纸上的印度半岛问道。
费尔南捏着毛笔,在纸上画了个小圈:“回陛下,十二座青铜炮,能打三里远。
王室每年派船队去换香料,用银块换胡椒,一船能赚十倍利。”
“银块从何处来?”
“听闻…… 从西边的新大陆运回来,那里的山全是白银。”
费尔南的声音越来越低,他瞥见朱允炆在纸上写下 “墨西哥” 三字,笔尖顿了顿。
与军官佩德罗的交谈则充满了火药味。
佩德罗起初不肯开口,直到朱允炆让人抬来新造的火铳,他的眼神才变了。
“你们的火绳枪,扳机太死。” 佩德罗拿起炭笔,画出改进的弯钩设计,“这样扣动更快,雨天也能换火绳。”
朱允炆立刻让随从记下,又问:“西班牙的舰队比佛郎机的强多少?” 佩德罗沉默许久才道:“他们的船更大,有三层炮甲板,自称‘无敌舰队’。”
朱允炆的笔记本日渐增厚,纸上既有西夷的航海技术,也有他用朱笔写下的批注:“三角帆可借逆风,当令格物院仿制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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