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,泼在北平齐化门的断垣上。未熄的火舌从城楼的破洞里舔出来,把焦黑的木梁映得忽明忽暗,像濒死者最后的喘息。硝烟裹着血腥气,黏在风里飘遍东城 —— 有的是士兵的血,有的是百姓逃难时溅的血,连街角那棵百年老槐,都被染得枝桠发暗,叶子簌簌落着,像是在替这座城哭。
燕王府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,门环上的铜狮蒙了层灰,连往日里威风凛凛的鬃毛,都耷拉得没了精神。府内更是静得吓人,连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—— 又或是,连他们自己都没了底气。
书房内,烛火被穿窗的风扑得摇晃。朱棣背对着门站着,玄铁甲胄还没卸,甲缝里嵌满了尘土,暗红的血痂顺着甲片边缘往下挂,有的已经干硬,有的还带着点湿意,不知道是他的,还是敌人的。他盯着墙上挂的《北平防务图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上 “齐化门” 三个字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轰 ——!”
城外又传来一声炮响,震得窗棂嗡嗡颤,烛火猛地跳了一下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,庞大,却没了出路。
姚广孝就站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,灰布僧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蜡黄。他捻佛珠的手慢了许多,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笑意的眼,此刻也沉得像深潭。佛珠一颗颗从指缝滑过,发出细碎的 “咔嗒” 声,在这死寂的书房里,倒成了唯一的活气。
“王爷,” 他的声音比平时哑了些,像被烟呛过,“东门的缺口已经被周朔的人堵死了,方才侍卫来报,他们的火器营正往巷子里推进 —— 那些‘惊雷炮’,挨上一炮,半条街都得塌。”
朱棣没回头,只是喉结滚了滚。他当然知道那些炮的厉害 —— 明月店一战,他亲眼见着整队的骑兵被炮轰得连马骨都找不着,那声响,到现在还在他耳朵里嗡嗡响。
“还有粮草。” 姚广孝的佛珠停了停,语气更沉,“后宅粮仓的账我看过了,最多还能撑三天。现在府里的亲兵已经开始啃干饼了,底下的校尉来问过两次,要不要…… 要不要去民间征粮。”
“征?” 朱棣终于转过身,双目赤红,眼白里爬满了血丝,原本威严的脸此刻拧着,疲惫、不甘,还有点近乎疯狂的执拗,“现在城里是什么样?‘朝廷军要屠城’的流言都传疯了,百姓要么躲地窖,要么往城西跑,你去征粮?是要把他们逼去投周朔吗?!”
他猛地一拍桌案,案上的笔架 “哗啦” 一声倒了,毛笔滚了一地,墨汁洒在宣纸上,晕开一大片黑,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—— 一团糟,没个出路。
“难道要让本王向那个稚子屈膝?!” 朱棣的声音拔高,带着嘶吼的意味,甲胄上的血痂被震得掉了两块,落在地上发出轻响,“我是太祖高皇帝第四子,守北疆十年,杀过的元寇能堆成山!凭什么要向一个连马背都没上过的稚子摇尾乞怜?!”
他像头受伤的虎,在书房里踱了两步,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城外的炮声还在响,一声接一声,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心上,砸得他那点仅存的骄傲,一点点往下沉。
“宁可焚了这王府,宁可让燕藩上下跟着我战死,也绝不受这个辱!” 他停在烛火旁,火光映在他眼里,像两簇快灭的火。
就在这时,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,像是有人在和侍卫拉扯,紧接着,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撞了进来,带着气喘,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父王!让我进去!我有话要对父王说!”
是朱高炽。
朱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,眼底的怒火又冒了上来 —— 这时候,后宅的人来凑什么热闹?他刚想喊 “滚回去”,却见姚广孝轻轻摇了摇头,用眼神示意他 “听听再说”。
朱棣深吸一口气,压下火气,对着门外沉声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门被推开的瞬间,
一股冷风裹着尘土涌进来,朱高炽几乎是跌着闯进来的。他本就身形肥胖,此刻更是跑得满头大汗,青色的锦袍下摆沾了泥污,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砸在地上的青砖上,晕开
一小片湿痕。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,那是
一种混杂着急切与决绝的光,和他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“扑通” 一声,朱高炽直直跪在地上,膝盖砸在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他没顾上揉腿,只是仰着头,望着朱棣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“父王!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咬得很用力,“不能再打了!真的不能再打了!”
朱棣的脸沉得能滴出水:“炽儿,你不在后宅照看弟妹,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什么?是不是听了外面的流言,吓破胆了?”
“不是!” 朱高炽猛地摇头,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掉,“是儿子刚从西城过来!那里的守军…… 那里的守军已经倒戈了!他们把朝廷军放进来,还把咱们府里的火炮,对准了王府的方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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