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华北平原褪尽葱茏,天是淬过的靛蓝,云絮被风扯成细碎棉丝,散在天际。风裹着枯草碎屑刮过脸颊,凉意里藏着刀锋般的肃杀 —— 那是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沉郁,正顺着真定府的城墙往四处漫溢。
真定府外,连营像蛰伏的巨兽,数十里营寨连缀成城。
壕沟深丈许,沟底密布铁棘;木栅栏高数丈,悬挂的 “耿” 字大旗磨得旗角起毛,风一吹就猎猎作响,抖落满旗的征战痕迹。征燕大将军耿炳文立在望楼里,玄色软甲衬得须发更白,他手指抚过舆图上的滹沱河,眉头拧成川字:“十五万兵,守得住城,未必拦得住那燕逆的铁骑。”
望楼外,士兵正往栅栏上捆加固的原木,甲片碰撞声混着木屑落地的轻响。
耿炳文用兵一辈子,最懂 “先为不可胜” 的道理 —— 营寨每寸工事都按 “扛住骑兵冲锋” 标准筑造,连伙房炊烟都控制在三尺内,怕的就是北平方向那双眼。
与此同时,北平城南的校场上,燕军的誓师声震得尘土飞扬。朱棣身披亮银锁子甲,甲缝里还嵌着去年北征时的沙砾,他右手举起太祖亲赐的七星剑,剑尖挑破晨光:“朝廷昏聩,削我藩王!今日南下,要么踏平真定,要么马革裹尸!”
身后八万将士齐声呐喊,声浪掀得旗帜翻卷。燕山三护卫的老兵脸上涂着黑灰,甲胄上的刀痕像狰狞的伤疤;归附的蒙古骑兵勒着马,弯刀鞘上的狼牙碰撞出细碎脆响。
朱棣勒马转身,马鞭指向南方:“全军开拔!避开耿炳文的坚城,找他粮道算账!”
马蹄叩击冻土的闷响立刻连成一片,像远方滚来的惊雷。
燕军如离弦之箭掠过平原,卷起的烟尘高达数丈,远望去像条黄色巨龙,蜿蜒着往真定府方向扑去。朱棣立在高坡上回望,嘴角勾着自信 —— 这些人跟着他打了十几年,漠北的风雪、辽东的冻土都闯过,耿炳文那些久不经战的步兵,在他眼里不过是待宰的羔羊。
苍穹之上,三只 “巨鸟” 正借着高空气流滑翔。
那是蒙着土黄桐油布的军用热气球,气囊上缝着细密的麻布,混在云层下,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飘移的积云。
吊篮里挤着三名观测手,最外侧的老张正把黄铜千里镜抵在眼上,镜筒刻满刻度的纹路硌着掌心。
“左翼骑兵约一万五,间距两丈,速度不快,像是在探路。”
他声音压得极低,怕惊飞下方的燕军游骑,“中军大帐在队伍中段,黄底黑龙旗,周围有两百骑兵护卫。”
记录手小李蹲在吊篮角落,炭笔在麻纸上飞快滑动,画出燕军阵型的草图,连骑兵的装备细节都标得清楚:“左翼多是短刀,右翼带了长矛,应该是蒙古兵。”
他把画好的图纸卷成细筒,塞进信鸽腿上的铜环里,轻轻摸了摸信鸽的羽毛:“飞快点,别被鹰抓了。”
信鸽扑棱着翅膀窜出吊篮,翅膀划破空气的轻响在高空里几乎听不见。
老张又把千里镜转向下方,突然 “咦” 了一声:“燕军游骑往明月店方向去了,停在坡上看了半炷香才走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那地方地势开阔,缓坡正好能藏人,是块打骑兵的好地方。”
三个时辰后,真定府中军大帐的铜炉里,沉香正烧得袅袅冒烟。
周朔手里捏着那叠信鸽传回来的情报,指尖在 “明月店”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。
他今年刚满三十,原是皇太孙卫队的队正,因在火器营立了功,被朱允炆亲自提拔为指挥使,这次带了新式火炮和 “天眼” 来,就是要破朱棣的骑兵。
“耿将军,李将军,你们看。”
周朔把情报摊在沙盘上,手指划过明月店的位置,“燕军这三日的行军路线,每天都在往这里靠,昨日游骑还特意勘察地形 —— 朱棣肯定想在这儿跟我们决战。”
沙盘是用细沙和黏土堆的,连缓坡的高度、草场的分布都复刻得一模一样。
耿炳文弯腰盯着沙盘,手指在明月店的缓坡上敲了敲:“这地方开阔,确实适合骑兵冲锋,但我们的步兵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就被李景隆的声音打断。
“大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!”
李景隆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花软甲,腰上挂着玉柄弯刀,语气里满是不屑,“我们兵力是燕军两倍,堂堂正正列阵,碾压过去就是!周指挥使,你带的那些火炮,难道是摆设?”
周朔没接话,反而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:“李将军,这是靖难式野战炮的试射记录 —— 射程八百步,实心弹能击穿三层铁甲。明月店的缓坡高两丈,我们把火炮藏在坡顶,燕军冲上来时,正好在最佳杀伤范围里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而且我查了燕军的粮道,他们的粮草要三天后才能到,朱棣肯定想速战速决。”
耿炳文的眉头终于松了些,但还是没点头:“可炮兵转移时,怎么防燕军游骑?要是被他们发现,计划就全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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