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库大院那场 “质量检测”,不是巨石投湖,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在猪油上 —— 嗤啦一声,就把藏在军械库里的龌龊全燎出了焦味。这焦味顺着宫墙爬,绕着朝堂转,最后全钻进了那些攥着 “验收合格” 大印的官员鼻子里,呛得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周显昌被内厂番子拖走时,官袍下摆还沾着武库的尘土,像条被雨打湿的死狗。这场景被午门的侍卫看了,被街角的小贩瞧了,不到一个时辰,就成了京师茶馆里最扎耳朵的谈资。工部的衙役们不再扎堆说闲话,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官员们递文书时手都发颤 —— 谁都知道,这回不是罚俸降职的小打小闹,是要动真格的了。
而这场风暴的中心,诏狱深处,正静得能听见铁镣拖地的吱呀声。
特意收拾出的刑房里,两盏牛油灯烧得正旺,火光把墙上的刑具映得愈发狰狞:齿痕交错的拶指缠着发黑的布条,缠满倒刺的皮鞭垂在木架上,钉板的尖刺泛着冷光,连空气里都飘着陈年血腥味和霉味,混在一起像块发臭的烂肉。
周显昌早没了往日的官威。官袍被扒了,只留件洗得发白的囚衣,贴在身上冷得刺骨。他缩在角落的草堆里,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,顺着脸颊流到下巴,滴在草屑上。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 —— 往日里总带着几分油滑的光,现在全灭了,只剩两团灰蒙蒙的恐惧,连番子推门进来,他都只会往草堆里再缩缩。
王瑾没进刑房。他站在外间的阴影里,玄铁令牌在腰间晃了晃,指节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,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针,透过铁栅栏扎在周显昌身上。负责审案的是内厂两个老手,一个叫李档头,专会啃硬骨头;一个叫张档头,最擅长撕人心理防线。他们没急着动刑,先把一叠账册 “啪” 地拍在周显昌面前。
“周大使,哦不,现在该叫你周显昌了。” 李档头蹲下来,手指戳着账册上的红印,“正统七年三月,你签的这批箭簇,入库时写着‘纯铜打造,锋利无缺’—— 可武库院里,陛下亲眼看见,那箭簇咬一口就掉渣,里面掺的铅比铜还多。这印是你盖的,字是你签的,你说你不知情?”
周显昌的肩膀抖了抖,嘴唇哆嗦着想说 “是下面人蒙我”,可话到嘴边,又被张档头的话堵了回去。
“还有正统八年五月的箭杆。” 张档头拿起另一份单据,声音平得像摊死水,“你写‘松木坚实,无虫蛀’,结果呢?兵卒一拉弓,箭杆直接断成两截。你知道那批箭杆要运去大同前线吗?要是真到了战场上,断的就不是箭杆,是士兵的命了。”
这话像根细针,扎得周显昌眼皮直跳。他想起去年冬天,兴顺铜铁行的掌柜塞给他的那袋银子,沉甸甸的,压得他腰带都松了。当时掌柜笑着说 “一点小意思,往后还得靠周大人行方便”,他摸着银子,连账本都没翻就盖了印。可现在,那袋银子像块烙铁,在他胸口烧得发烫。
“兴顺铜铁行。”
张档头突然报出这个名字,周显昌的身子猛地一僵,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。他抬起头,眼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—— 不是希望,是恐慌。他以为内厂只查到武库的账,没想到连铜铁行都挖出来了。
“他们给你的‘好处’,够你全家吃一辈子了吧?” 李档头冷笑一声,“那几批‘上等铜料’,入库时分量比报的多三成 —— 多出来的,是铜,还是你藏在床底下的银子?”
这句话彻底压垮了周显昌。他之前还抱着侥幸,想着背后的人会捞他 —— 毕竟他替人背了不少黑锅,怎么也该有点情分。可现在他才明白,内厂是有备而来,连他藏得最深的尾巴都揪住了。
“我说!我都说!”
周显昌 “扑通” 一声跪在地上,眼泪鼻涕混在一起,顺着下巴往下滴。他爬过去抓住李档头的裤腿,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:“是兴顺铜铁行的王掌柜!第一次是正统七年三月,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,让我在铜料里掺铅…… 后来他又找我,说军工坊的箭杆虫蛀了,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每次给我三十两……”
他越说越急,语无伦次地吐着细节:工部军器局的刘主事、孙主事,每次验收都会分他十两银子;兵部武库清吏司的陈郎中,去年中秋还暗示他 “多照顾兴顺的生意”,事后收了王掌柜送来的一坛好酒,里面藏着二百两银票。
外间的王瑾听得清楚,身旁的小火者笔尖飞快,把这些名字和细节全记在纸上。供词像一张网,慢慢铺开了贪腐链的轮廓 —— 只是网眼里的,还都是些中下层的小虾米。王瑾皱了皱眉,他知道,能把手伸进军工和武库,还能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,背后肯定有大鱼。
“陈郎中背后是谁?” 李档头追问,脚轻轻踹开周显昌的手,“别跟我装糊涂,就凭他一个郎中,敢在军械上动手脚?”
周显昌的脸瞬间白了,嘴唇张了张,却没发出声音。他想起陈郎中上次喝酒时提过的 “胡大人”,想起那人递给他的玉扳指 —— 那扳指触手生温,一看就不是凡品。可他不敢说,他见过得罪 “胡大人” 的人,最后连尸首都没找着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