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郊的寒风裹着雪粒子,砸在朱祁镇的龙纹锦袍下摆上,簌簌落了一层白。他站在田埂上,望着那队明黄仪仗如游龙般渐隐于枯林深处 —— 太后凤驾刚走,车辙里还留着未冻透的烟尘,鼻间似乎还能嗅到銮驾上龙涎香的余味。
这份因祖母认可而起的暖意,还没在胸口焐热,就被王瑾方才递来的消息戳了个冷洞。
“大同兴顺铜铁行那边,最近总有些不明身份的人盯着。” 王瑾当时的声音压得低,“像是在查皇庄跟他们订的那批铜料。”
朱祁镇指尖攥了攥,雪粒在掌心化了水,凉得刺骨。太后的考较是过了,可这大明朝的肌理里,藏着的痼疾与暗流,从来不是一次田埂上的对话就能抹平的。
“回宫。” 他敛去眼底那点因亲情流露的柔和,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河面。变革哪是靠一次 “展示” 就能铺好路的?太后这份认可,得赶紧变成能攥在手里的助力才行。
果不其然,第二日午后,慈宁宫的首领太监李福全就捧着个描金漆盒,踩着小碎步进了乾清宫。盒盖一打开,朱祁镇的目光先落在了那本线装书上 —— 南宋刻本的《九章算术注》,封皮用朱砂染过,边角被摩挲得发亮,封脊上还留着先帝当年赐给太后的小印,篆着 “坤宁珍藏” 四个字。
“太后娘娘说,” 李福全躬着腰,声音又软又细,“陛下如今专研实务,这书是先帝当年教娘娘算账目用的,虽说老了些,可里面的道理实在。”
旁边还摆着个锦盒,打开是五支辽东野山参,须子完整得像银丝,根须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黄土,盒底压着内府的朱红印鉴:“娘娘特意吩咐,陛下日日操劳,这参得炖了补身子,别总熬着。”
最后是一张叠得整齐的明黄纸,上面是内府营造司的批文 —— 准许在合规范围内,优先调用皇家园林的存量木石,底下盖着慈宁宫的印。
“娘娘还让老奴多嘴一句,” 李福全偷偷抬眼瞄了下朱祁镇,声音压得更低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陛下做实事是好,可也得留点心眼,别让人抓了把柄。”
朱祁镇指尖抚过《九章算术注》的封皮,暗纹硌得指腹微麻。他哪能不明白?祖母这是既给了 “梯子”,又递了 “护膝”—— 认可爱 “奇技淫巧”,就拿出自己珍藏的算经当佐证;知道营造司缺物料,就直接批了皇家储备;怕他步子太急扯破旧利益的网,又特意提点一句。
“替朕谢过皇祖母,” 他把书抱在怀里,纸页的陈旧气息混着龙涎香,暖得人心头发热,“祖母的话,朕记在心里了。”
这份支持来得正是时候 —— 讲武堂第二课要去西山实地勘测,正缺些耐造的木料和结实的绳索。朱祁镇当天就传了口谕,让营造司的周太监去御花园西角的料场调货。
周太监捧着谕旨赶来时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:“陛下这是解了营造司的燃眉!西山那边要做测量标杆,之前找工部要木料,他们推三阻四说要等开春,这下有了娘娘的批文,咱下午就能把料运过去!”
朱祁镇没多话,只把那本《九章算术注》塞进随身的包袱里:“明日去西山,把这书带上。”
第二日的西山,风比京郊更烈,裹着雪粒子往人领子里钻。讲武堂的军官们穿着棉甲,踩着覆了薄冰的山路,一个个冻得鼻尖通红,可手里的矩尺、水平仪却攥得紧紧的。
朱祁镇把书放在一块背风的巨石上,翻开其中一页,指着上面的勾股定理图示,声音裹在风里,却字字清晰:“尔等看看,前人早就算出‘勾三股四弦五’的道理!朕教你们用算尺量山势、测坡度,不是凭空造出来的花样,是把前人散在书里的珠玉,串成能在战场上救命的利器!”
石彪凑在最前面,眼睛盯着书页上的图,手指在雪地上画着直角三角形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这么说,要是知道山底的宽,再测出坡度,就能算出山高?”
“正是。” 朱祁镇点头,余光瞥见千户李福全 —— 哦不,是千户李忠,正攥着矩尺站在后面,脸涨得通红。前日陛下点破他大同山口布防时,没算准山谷宽度导致兵力分散,此刻看着那本太后赏的算经,他指节都泛了白,像是在跟自己较劲。
勘测课比在库房里教学苦多了。军官们分成五组,要测西山北坡的山势、谷宽和坡度。张勇那组一开始就出了岔子 —— 水平仪没放稳,底座在冰面上滑了一下,测出的坡度比实际低了三成。
“大人,这数据没问题啊!” 张勇的副手还在犟,“按这坡度,骑兵半个时辰就能绕到山后!”
朱祁镇没斥骂,只指了指那条 “能走骑兵” 的路:“你们现在就按这个数据走一遍,看看半个时辰能不能到。”
张勇带着三个手下往上爬,没走几步就踩滑了,棉甲上沾了满雪;好不容易爬到半坡,才发现前面是道窄沟,骑兵根本过不去 —— 折腾了一个时辰,几人满头大汗地回来,棉甲都湿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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