谍战：暗夜 第46章 林婉的再次试探

安娜的“天气预报”像一盆冰水，浇熄了宋梅生短期内建立更便捷通讯渠道的任何幻想，也让他对周遭环境的危险性有了更清醒的认识。他像一只受惊的鼹鼠，更深地缩回了自己的洞穴，暂停了一切非必要的对外活动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清理内部痕迹和应对可能到来的审查上。总务科的日常工作被他打理得滴水不漏，仿佛一切如常。
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他刻意保持的低调，似乎并未能完全打消某些人的疑虑，或者说，反而引起了另一种形式的关注。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候，那位如白莲般清丽却又带着刺的护士林婉，再次主动找上门来。

这天临近下班时分，天空阴沉得像块脏抹布。宋梅生正打算收拾东西，去安娜的咖啡馆坐坐，顺便再琢磨一下当前的局势。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，铃声在空旷的科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他拿起听筒，里面传来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怯怯的女声：“请问……是警察局总务科吗？我找宋梅生科长。”

是林婉。宋梅生的心微微一提，但声音立刻切换成热情而熟稔的模式：“是我，林小姐？哎呀，真是稀客，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？”他故意让语气显得轻快，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。

电话那头的林婉似乎松了口气，声音也自然了些：“宋科长，没打扰您工作吧？是……是这样的，上次您生日那天请我吃饭，我一直想谢谢您。正好，我今天轮休，做了些我们苏州老家的小点心，桂花糕什么的，想着您可能没吃过，就……就冒昧打个电话，看您方不方便……”她的声音越说越小，带着少女般的羞涩，恰到好处。

“方便！当然方便！”宋梅生回答得又快又响亮，仿佛生怕她反悔，“林小姐您太客气了！还亲自做点心，这怎么好意思！您现在在哪儿？我过去接您？”他扮演着一个被美女垂青而喜出望外的角色。

“不用不用，”林婉连忙拒绝，“我就在你们警察局旁边的惠民诊所帮朋友点忙，刚结束。您要是方便，我……我把点心给您送局里来？就几分钟，不耽误您时间。”她选择了一个公开又合情合理的地点——附近的诊所，并且主动前来，显得坦荡无私。

“那怎么行！让您送来多不合适！您就在诊所门口等我，我马上下来！正好我也下班了！”宋梅生坚持道，语气不容拒绝。他需要掌握主动权，至少在见面地点上。

几分钟后，宋梅生在惠民诊所门口看到了林婉。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袍，外面罩着那件米色大衣，围着一圈白色的毛线围巾，手里拎着一个浅色的布兜，站在寒风中，呵出的气凝成白雾，看上去楚楚动人，惹人怜爱。

“林小姐！等久了吧？这天儿冷的！”宋梅生小跑几步上前，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殷勤和歉意。

“没有，我也刚出来。”林婉抬起头，脸上泛起一丝红晕，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，她将手中的布兜递过来，“一点小点心，不成敬意，希望宋科长别嫌弃。”

“哎呀，这真是太感谢了！”宋梅生双手接过布兜，入手微沉，带着点温热，他夸张地嗅了嗅，“真香！光是闻着味儿就知道肯定好吃！林小姐真是心灵手巧！”他做出一个略显浮夸的享受表情。

林婉被他逗得抿嘴一笑：“宋科长您就会打趣人。就是些普通的家常点心。”

“家常的才见功力呢！”宋梅生笑道，看了看四周，“这儿太冷了，站这儿说话不像话。走，我知道附近有家茶馆，豆沙包做的不错，咱们去坐坐，也让我好好尝尝您这手艺？”他提出建议，看似体贴，实则是要将谈话控制在一个人多眼杂、相对安全的公共环境。

林婉犹豫了一下，看了看宋梅生真诚（至少看起来是）的眼神，轻轻点了点头：“那……好吧，听宋科长的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，走进离警察局不远的一家还算雅致的茶馆。宋梅生要了个靠窗的雅座，点了一壶龙井和几样小茶点。坐下后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兜，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，打开一看，上层是晶莹剔透的桂花糕，下层是小巧的定胜糕，做得十分精巧。

“哎呀，这哪是点心，这简直是艺术品！”宋梅生啧啧称赞，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，细细品尝，然后闭上眼睛，一脸陶醉，“嗯……甜而不腻，软糯适中，还有这桂花的清香……绝了！林小姐，您这手艺，开个点心铺子都绰绰有余！”

他的表演恰到好处，既表达了对点心的喜爱，也掩盖了内心飞速的盘算——林婉此行的真正目的。

林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，低头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茶水：“宋科长喜欢就好。其实……今天来，除了送点心，也是想……谢谢您上次的开导。最近局里事情多，您又刚经历了粮库那档子麻烦事，我看您好像……清减了些。”

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宋梅生近期的处境。

宋梅生心里冷笑，面上却摆出一副“终于有人懂我”的感慨模样，叹了口气：“唉，别提了！流年不利啊！粮库那事儿，纯属天灾**凑一块了，偏偏让我赶上了！这几天是焦头烂额，调查组天天来问话，局里还有些人……唉，不说也罢，说出来徒增烦恼。”他适时地打住，露出一副“男人有苦自己咽”的表情。

“宋科长您受委屈了。”林婉适时地送上同情，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关切，“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。只是……这世道，人心叵测，您身处那个位置，难免……会被人盯着。我听说，最近好像有些关于经济方面的……风言风语？”她小心翼翼地切入主题，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宋梅生的脸。

来了！宋梅生心中警铃大作。林婉果然是为这事来的！她代表的是军统的试探？还是她个人出于某种目的的关心？

他立刻换上一副愤懑又无奈的表情，拍了一下大腿：“可不是嘛！林小姐您消息也灵通！就是有些小人，看不得别人好！整天捕风捉影，说什么采购有问题啦，账目不清啦！天地良心！我宋梅生做事，向来是对得起这份俸禄！那些单据、合同，白纸黑字，都在那儿摆着呢！随便查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！”他语气激动，显得十分坦荡。

“我自然是相信宋科长的为人的。”林婉连忙安抚道，递上一块定胜糕，“您消消气。只是……有时候，白的也能被说成黑的。我是担心……有人会借着调查粮库火灾的机会，故意把水搅浑，往您身上泼脏水。您可得早做防备才好。”她的话语充满了担忧，仿佛完全站在宋梅生这一边。

“防备？怎么防备？”宋梅生苦笑一声，拿起定胜糕咬了一口，含糊不清地说，“我现在是案板上的肉，只能等着人家下刀。不过话说回来，我宋梅生行得正坐得直，没干过亏心事，也不怕鬼敲门！大不了，这身官皮不要了，回老家种地去！”他故意说得洒脱，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，观察着林婉的反应。

林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，随即垂下眼帘，轻声道：“宋科长何必说这种气话。您的能力，大家都是知道的。只是……有时候，或许需要一些……‘朋友’的帮助？多一个朋友，总好多一个敌人，不是吗？”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暗示。

宋梅生心中雪亮。军统这是在抛橄榄枝了？想在他看似“困境”的时候拉他一把，换取未来的合作或效忠？

他装傻充愣，哈哈一笑：“朋友？林小姐您这样的朋友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！至于其他的……嗨，我宋梅生就是个粗人，只会埋头干活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，玩不来，也懒得玩！谁真心对我好，我心里有数！”他巧妙地将“朋友”的定义局限在个人交往层面，回避了政治立场的站队。

林婉似乎有些失望，但很快又掩饰过去，柔声道：“宋科长是实在人。不过，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。您还是多小心些。特别是……一些来往的人，或许也需要多留个心眼？”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，可能指张怀民，也可能指其他与宋梅生有来往的人，比如……安娜？

宋梅生心中凛然，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：“林小姐提醒的是！您这番话，真是让我这心里暖和多了！比喝十碗姜汤都管用！您放心，我记下了！来，尝尝这豆沙包，这家店的特色……”

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，开始天南海北地闲聊，讲些局里的趣闻，甚至说了两个无伤大雅的笑话，逗得林婉掩口轻笑。气氛似乎又回到了轻松愉快的状态。

茶喝得差不多了，点心也尝过了。宋梅生抢着付了账，然后坚持要送林婉回医院宿舍。路上，两人并肩走着，一时无话。快到宿舍门口时，林婉突然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看着宋梅生，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
“宋科长，”她轻声说，“谢谢您的茶和点心。还有……谢谢您听我说这些废话。您是个好人，我……我不希望您出事。”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真诚和脆弱。

宋梅生心里微微一动，但理智立刻压过了这丝涟漪。他笑了笑，语气轻松：“放心吧，林小姐，我命硬着呢！快回去吧，外面冷。”

看着林婉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内，宋梅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。他拎着那个还带着点心余温的布兜，慢慢往回走。

林婉的这次“试探”，比上一次更加直接和深入。她不仅确认了她（或者她背后的人）对警察局内部动向的了解，还试图在他看似“困境”时进行拉拢和警告。这表明，军统方面对他的关注在加强。而她那句关于“来往的人”需要留心的提醒，更像是一根刺，暗示他可能处于多方监视之下。

这场在茶馆里的短暂交锋，看似温情脉脉，实则暗流汹涌。宋梅生知道，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平衡各方关系，同时加快清理自身痕迹的速度。这个看似柔弱的林婉，或许比那个神秘的安娜，更加危险。他抬头看了看哈尔滨阴沉沉的夜空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。脚下的路，似乎更加泥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