谍战：暗夜 第100章 冰雪中的誓言

表彰大会后的喧嚣，如同粘稠的油脂附着在皮肤上，让宋梅生感到一种彻骨的恶心。他勉强应付完一**前来道贺的同僚，那些虚伪的笑脸和言不由衷的恭维，在他听来无比刺耳。连王大力那憨直的笑容，此刻也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。他知道这不怪大力，大力是真以为他们打了胜仗，是英雄。但宋梅生自己无法欺骗自己。

他没有回那个冷清的公寓，而是驱车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松花江边。寒冬的江面早已封冻，覆盖着厚厚的白雪，像一条僵死的白色巨蟒，横亘在苍茫的天地之间。江岸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，在呼啸的北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。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和生机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与灰，一如他此刻的心境。

他一步步走到江心，靴子踩在积雪上，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，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。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，如同鬼火，模糊而遥远。他停下脚步，环顾四周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他从大衣内袋里，缓缓掏出了那枚用红绸布小心包裹的“旭日勋章”——那是日军嘉奖令下发时，连同奖金一起送到他手上的。勋章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，上面的图案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灵魂。

他又想起了那份被他揉皱又展平、锁进办公室抽屉最深处的嘉奖令，上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字眼：“英勇作战”、“击溃抗联”、“日满楷模”…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，在切割他的神经。

“英雄？”他对着空旷的冰原，低声自语，声音嘶哑干涩，立刻被寒风吹散，“我算哪门子英雄？”

他的眼前，再次浮现出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，那些穿着破烂棉服、以各种战斗姿势凝固的抗联战士的身影。那个洪亮的声音，那个十七八岁少年兵死不瞑目的眼睛……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！而自己，这个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“荣誉”的潜伏者，算什么？

“我这他妈算是什么？通关奖励是队友祭天，法力无边？”一个极度苦涩、带着网络游戏术语的现代梗冒了出来，却丝毫没能缓解他心中的痛楚，反而更添荒谬。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，在一场荒诞的戏剧里，扮演着一个自己都唾弃的角色，却不得不演下去，而且还要演得逼真，演得精彩。

强烈的负罪感、孤独感和荒谬感，如同冰冷的江水，将他彻底包裹。他蹲下身，抓起一把冰冷的雪，用力揉搓着脸，试图用刺骨的寒冷让自己清醒。雪水混合着可能流出的温热液体，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。

他想起自己刚穿越而来时的惶恐与求生欲，想起在警察局里如履薄冰、八面玲珑的周旋，想起为了搞钱搞情报而做出的种种“汉奸”行径……这一切，最初或许只是为了活下去，为了完成任务。但经历了山林中的生死逃亡，目睹了抗联战士的壮烈牺牲，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简单的“任务”来麻痹自己了。

那些牺牲的战士，他们不知道“喀秋莎”是谁，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拼死保护山洞里的人。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信念，一个驱逐日寇、光复山河的信念，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。相比之下，自己那些在敌人窝里争权夺利、捞钱捞好处的“潜伏”，显得多么的卑微和……肮脏。

“活下去……像条狗一样活下去，然后呢？”他问自己，“看着同胞被屠戮，看着山河破碎，然后告诉自己我是在‘潜伏’，我在等待最后的胜利？如果胜利需要用这么多无辜的、英勇的鲜血来浇灌，那这胜利，对我个人而言，又有什么意义？”

他不是一个天生的革命者，他来自一个和平的年代，有着现代人的利己和算计。但正是这种来自现代的灵魂，此刻却受到了最原始的冲击和拷问。人，不能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。尤其是在这个黑暗的时代，总有一些东西，比生命更重要。

他想起了老李，那个沉默的图书管理员，他的上线。老李说过：“我们选择这条路，不是因为能看到胜利，而是因为坚信胜利必然到来，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，包括生命。”以前他觉得这话有些空洞，有些理想主义，但现在，他好像有点明白了。

那些抗联战士，他们看到胜利了吗？没有。但他们用死亡，为后来者铺就了通往胜利的道路。

宋梅生缓缓站起身，目光不再迷茫，而是变得如同脚下的寒冰一样坚定、冷冽。他掏出那枚“旭日勋章”，在手中掂了掂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，向着江心最深处、冰层最厚的地方，狠狠扔了出去！

勋章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，落在远处的雪地上，连个响动都没有，瞬间就被白雪吞没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扔掉的，不仅仅是一枚勋章，更是他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侥幸、一丝犹豫、一丝属于“宋副局长”的虚荣和负累。

从这一刻起，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潜伏的“喀秋莎”，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与魔鬼共舞的投机者。他就是一名战士，一名行走在黑暗中的战士。他的战斗，不再仅仅是为了组织的指令，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英魂，为了这片土地上无数受苦的同胞，为了内心那份被鲜血唤醒的、最朴素的正义与良知！

个人的得失、荣辱、乃至生死，在这一刻，都变得轻如鸿毛。

他面向北方，面向那片抗联战士浴血奋战、长眠不醒的山林，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，举起了右手，握紧成拳，抵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。这不是伪满的军礼，也不是日式的鞠躬，这是一个来自未来灵魂的、最庄重的誓言。

没有观众，没有掌声，只有凛冽的寒风见证。

“我，宋梅生，以生命起誓！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钢铁一样掷地有声，穿透风雪，“此生此世，与日寇血战到底！驱逐鞑虏，复我山河！你们的血，不会白流！这笔债，我替你们，一笔一笔讨回来！”

誓言已毕，他放下手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，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，从心底升起，流遍四肢百骸。

他最后看了一眼勋章消失的方向，然后毅然转身，迈着坚定的步伐，向着来时路，向着那座黑暗与光明交织、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哈尔滨城走去。

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冰雪映衬下，显得孤独而决绝。第一卷的故事，就在这片无声的誓言中落下帷幕，而更加艰险、更加波澜壮阔的第二卷，已悄然拉开序幕。前方的路，注定充满荆棘与牺牲，但他的脚步，不会再有任何迟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