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人历仙记 第195章 丹城

但莫离望着魔族退去的方向，望着虚空深处，眉头却微微皱起。蚀渊魔祖最后的那句话，似乎……别有深意？而苍玄老祖的伤势……炼虚之战，真的只是平手那么简单吗？

震天的欢呼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残破的铁壁要塞，却又很快被无边的死寂所取代。胜利的喜悦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，便被那铺满大地、浸透山河的惨烈景象彻底淹没。

战争结束了。持续的时间甚至不如一些中等规模的战役持久，但其惨烈程度，却远超以往任何一场大战。

目之所及，再无一片完整的土地。焦黑的坑洞、破碎的尸骸、凝固的暗红色血痂、断裂的兵刃法宝、以及依旧在丝丝缕缕逸散着魔气或灵光的残破躯体，构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底色。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，混合着硝烟与魔气的怪味，形成了令人作呕的瘴疠，恐怕数十年都难以消散。

十有七八。

这个冰冷的数字背后，是近千万金丹以上修士的陨落。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，不同的地域，有着不同的故事和梦想，却最终都化为了这片焦土的一部分，神魂俱灭，尸骨无存。许多相熟的修士四处呼喊、寻找，最终只能对着某件残破的法器或熟悉的衣角碎片失声痛哭。压抑的悲泣声在风中呜咽，比之前的喊杀声更令人心碎。

莫离在苏瑶的搀扶下，缓缓行走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。他肩腹那道被无相天魔刃留下的恐怖伤口，在苏瑶不惜代价的灵丹和自身混沌之体的顽强恢复力下，终于开始缓慢愈合，但依旧隐隐作痛，残留的那丝湮灭道则极难彻底驱除。

他看着眼前的一切，眼神平静，却深邃得令人心悸。经历了太多生死，见证了太多毁灭，他的心志早已锤炼得如同万载寒铁。悲伤或许有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和一种看透生死后的苍凉。

苏瑶紧紧依偎着他，脸色苍白，孕吐的反应似乎都因这惨烈的景象而加重了许多。她一只手轻轻护着小腹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莫离的胳膊，仿佛只有这样，才能从这无边的死亡中汲取一丝温暖和活下去的勇气。

休整、清理、救治伤员、统计损失、重建防线……庞大的战后工作在人族高层的指挥下，艰难地开展着。资源被优先用于修复要塞大阵和救治还有希望活下来的修士。

莫离和苏瑶也暂时留了下来。莫离的混沌之力在净化魔气、稳定地脉方面有着奇效，他出手协助稳定了几处即将崩溃的重要灵脉节点。苏瑶则带领丹塔残存的丹师，日夜不停地炼制疗伤丹药，救治伤员，几乎耗尽了心神。

数日后，基本的秩序得以恢复，大规模的清理工作还在继续，但已无需他们时刻在场。

这一日，莫离与苏瑶携手，来到了璇玑真人与茯苓大师暂居的营帐。

“二位前辈，晚辈是来辞行的。”莫离平静地说道。

璇玑真人看着眼前这对经历大劫、气息更加深沉内敛的道侣，尤其是目光扫过苏瑶微微隆起的小腹时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欣慰。他叹了口气：“老夫知道留不住你们了。此次终战，若非你屡创奇迹，后果不堪设想。人族欠你良多。议会决定，授予你‘护界尊者’称号，享人族气运供奉，资源权限与化神修士等同。铁壁要塞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。”

茯苓大师也递过一枚储物戒指：“这里面是议会和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一点心意，一些疗伤固本的丹药和材料，或许对你们有用。苏丫头，你尤其要好生休养。”

莫离没有推辞，接过戒指，拱手道：“多谢前辈厚赠。称号与供奉，晚辈愧领。但要塞……晚辈想暂时离开了。”

璇玑真人点点头，表示理解：“经此一役，确实该好生休养沉淀。你有何打算？无论想去何处，议会都将为你提供一切便利。”

莫离微微摇头，看向身边的苏瑶，目光变得柔和：“晚辈暂无具体打算，只想先寻一处清净之地，让瑶儿安心待产。至于日后……或许会游历一番，寻找更进一步的可能。”

他话语平淡，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。经历了混沌淬体、炼化诅咒、吸收血魂、乃至硬抗炼虚道则而不死，他的道基已被夯实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。他清晰地感觉到，化神之境对他而言，已非遥不可及的关卡，只需按部就班地积累和感悟，水到渠成只是时间问题。他现在需要的，不是厮杀，而是沉淀，是消化，是陪伴，是等待新生命的降临。

茯苓大师沉吟片刻，道：“既如此，老身倒有个建议。莫小友你战力无双，但苏丫头精于丹道，且有孕在身，长期奔波于山野之间，并非最佳选择。不妨考虑加入‘炼丹师联盟’。”

“炼丹师联盟？”莫离看向苏瑶。

苏瑶眼中微微一亮。

茯苓大师解释道：“联盟并非宗门，而是一个由天下丹师自发组成的松散组织，旨在交流丹道，互帮互助。其总部‘丹城’位于中州大陆核心灵脉之上，环境极佳，灵气浓郁，安全性毋庸置疑，更是天下丹道圣地，资源丰富无比。以苏丫头八品丹尊的造诣，加入联盟必受重用，可获得最好的资源和环境安心养胎、钻研丹道。而莫小友你，亦可借此平台，接触更多高阶修士和隐秘信息，无论是换取所需资源，还是打听游历线索，都极为方便。联盟超然物外，不参与宗门纷争，正是你们眼下最好的去处。”

莫离闻言，心中微动，看向苏瑶：“瑶儿，你觉得呢？”

苏瑶轻轻点头，眼中有着期待：“师尊生前也曾是联盟荣誉长老，我早有此意。丹城确是最适合我们现在的地方。而且……”她抚摸着小腹，“我希望孩子能在一个安稳、充满药香的地方出生、长大。”

“好。”莫离当即决断，“那我们就去丹城。”

决定之后，辞别了璇玑真人与茯苓大师，莫离并未立刻动身。他又去了几处地方，与一些幸存下来的、曾并肩作战的修士简单道别，如伤势未愈的天火尊者，沉默寡言却多次默契配合的几位元婴死士。没有过多言语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期间，果然如璇玑真人所料，数个实力雄厚的顶级宗门都派来了长老，带着极其优厚的条件，热情地招揽莫离，甚至允诺副宗主之位、倾尽资源培养等等。

然而，莫离均只是平静地回绝：“多谢诸位道友厚爱，莫某闲散惯了，暂无加入宗门的打算。”

那些长老虽觉可惜，但也不敢强求，只能留下联络玉简，言明任何时候改变主意，宗门大门永远为他敞开。

处理完一切琐事，莫离祭出得自上古遗迹、经过自己重新炼制的、更加低调却速度极快的飞舟，携苏瑶踏上归程。

飞舟缓缓升空，离开了那片依旧弥漫着悲伤与死亡气息的巨城废墟。

站在船舷边，回首望去，铁壁要塞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，在夕阳的余晖下艰难地喘息着，舔舐着伤口。城墙上，新的法术光芒正在艰难地重新亮起。

苏瑶依偎在莫离身边，轻声道：“我们会回来的，对吗？”

莫离握住她的手，目光穿过云层，望向遥远的中州方向，声音平静却坚定：“会的。等孩子出生，等你我变得更强之后。五千年的和平，不是终点。”

飞舟加速，化作一道流光，消失在天际。

他们的身后，是一个时代的伤痕与落幕。他们的前方，是新的生活，以及隐藏在和平之下，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。

经过无数生死，莫离已然明白，真正的修行，并非只有打坐闭关与战场搏杀。守护、陪伴、沉淀、乃至平凡的烟火气，皆是道之所在。

丹城，无愧于其“天下丹道圣地”之名。

莫离与苏瑶选择在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区域落脚，购置了一处带有独立地火丹室和广阔庭院的府邸。府邸虽不奢华，却处处透着雅致与安宁，庭院内移栽了不少奇花异草，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药香。高墙之外，便是丹城繁华的街市，车水马龙，修士往来如织，却又秩序井然，与铁壁要塞那终日紧绷的肃杀氛围截然不同。

初至此地，夫妻二人都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。苏瑶孕相已十分明显，行动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，脸上却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。她很快便通过了炼丹师联盟的考核，以其精湛绝伦的丹术（尤其是改良丹方和炼制高阶灵丹的能力）和药王谷静虚长老亲传弟子的身份，直接被授予了“八叶丹尊”的崇高称号，在联盟内地位尊崇，拥有了调用大量资源和查阅核心丹道典籍的权限。

莫离则婉拒了联盟的任何职务，只挂了个客卿长老的虚名。对他而言，丹城是一个绝佳的避风港，是让苏瑶安心生产、也是让自己彻底沉淀下来的地方。

安顿下来后不久，夫妻二人极有默契地，几乎同时选择了闭关。

苏瑶的闭关主要在丹室进行。她需要稳固因怀孕和连日操劳而略有波动的修为，更需要精心调养身体，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新生命的到来。同时，她也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和消化药王谷传承、莫离分享的部分上古丹道知识以及联盟海量的典籍，试图在丹道上寻求新的突破。地火丹室内，丹香日夜不息，偶尔有绚丽的丹霞冲起，引得附近邻居啧啧称奇。

而莫离的闭关，则更显“另类”。

他并未直接进入修炼室打坐炼气，冲击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元婴后期瓶颈。反而整日流连于庭院之中，或静坐于树下观花开花落，或漫步于廊下看云卷云舒，有时甚至什么也不做，只是泡上一壶清茶，望着天空出神。

他的气息完全内敛，如同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。但若是有化神修士在此，便能隐约感觉到，他体内那磅礴的力量并非沉寂，而是在进行着一种更深层次的、关乎本源的梳理与蜕变。

他在“回忆”。

并非简单的回忆过往，而是以一种近乎“内视”的方式，将自修行以来，尤其是踏入域外战场后的每一次战斗、每一次险死还生、每一次境界突破，都如同翻书般，一页页地在心间重新流淌而过。

从最初修炼《星辰锻神术》、《九霄御雷真诀》的磕磕绊绊，到葬魔海初探的惊心动魄；从古战场遗迹中得到断枪指环的机缘，到被卷入空间乱流、落入绝地的绝望；从发现元初之潭、炼化混沌青莲的狂喜，到重返战场、与影魔之主意志交锋的惨烈；从碎星壁垒的坚守，到终战之中炼化诅咒、吞噬血魂、硬抗炼虚道则的疯狂……

无数画面、无数感悟、无数生死间的细微体验，如同百川归海，在他浩瀚的神识之海中汇聚、碰撞、融合。

他“看”到自己每一次出拳、每一次引雷、每一次施展混沌之力的细微偏差和可以优化之处。

他“看”到对手的功法特性、能量运行、以及那些被自己以力碾压而忽略掉的法则运用技巧。

他“看”到绝境之中，自身意志、肉身、灵力、神识在极限压力下的种种反应与潜力。

他更“看”到那深藏于混沌灵珠和青莲之中的、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、浩瀚无尽的法则碎片和大道轨迹……

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精细的过程。他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单纯的“修士”，而是作为一个观察者、一个剖析者，冷静地审视着自己过去的一切。

在这个过程中，他过往因快速晋升和连番奇遇而略显虚浮的根基，被一点点夯实、捶打、变得坚不可摧。那些因杀戮和毁灭而悄然积累的煞气与心魔，被混沌之气缓缓净化、抚平。许多以往囫囵吞枣般领悟的法则碎片，此刻被重新理解、消化，真正融入自身体系。

他的心灵，如同被一场温柔而持续的灵雨洗涤，变得越发通透、澄澈、圆融。一种明悟渐渐升起：力量并非追求的终点，而对力量的绝对掌控、对自身道路的清晰认知、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，才是通往更高境界的基石。

他就这样“荒废”了整整一年光阴。

一年后的某个清晨。

朝阳初升，金辉洒满庭院。莫离静坐于一块青石之上，周身落满了晨露与花瓣，他却恍若未觉。

忽然，他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
眸中再无往日偶尔闪过的凌厉锋芒，亦无深沉的沧桑，只有一片平和与深邃，如同雨后的星空，清澈见底，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宇宙奥秘。

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，这口气息绵长无比，竟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白色的气练，久久不散。体内，那原本因为梳理感悟而沉寂下去的灵力，开始自主地、欢快地奔腾起来，如同解冻的春江，汹涌澎湃，却圆转如意，再无丝毫滞涩。

元婴中期巅峰的壁垒，在那通透圆融的心境面前，薄得如同一层窗纸。

“水到渠成，是时候了。”

他微微一笑，长身而起，步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闭关静室。

静室之内，阵法开启，隔绝内外。

莫离盘膝坐下，并未立刻服用任何辅助丹药，只是心念微动，《九转混沌煅灵法》自然而然运转开来。

轰！

丹田之内，那一直沉寂的混沌灵珠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圆满心境，第一次主动地、欢快地剧烈旋转起来！珠内那方已然扩张到数十里方圆的小世界，骤然亮起，中央的混沌青莲摇曳生姿，喷吐出浩瀚精纯的混沌生机，反哺己身！

外界，丹城浓郁平和的天地灵气，如同受到了无形巨力的牵引，疯狂地向莫离所在的静室汇聚而来，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，甚至引动了府邸上空的云层变幻！若非有阵法隔绝，只怕早已引起全城轰动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