蜡丸中的密报,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沈清弦坐立难安。王家向宫廷供应劣质丝绸,此事若真,便是悬在王允之头顶的一柄利剑,也是她手中可能最具威力的反击武器。但此事干系太大,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,她绝不能轻举妄动。
给海老板的密信送出后,便是焦灼的等待。每一日都显得格外漫长。沈清弦表面依旧处理着玲珑阁的各项事务,甚至开始着手准备第一批正式供应宫内的香药,力求在品质、包装、文书等各个环节都做到无可挑剔,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。她深知,越是这种关键时刻,自身越不能出任何差错。
同时,她也加紧了与“影”组织的间接沟通,通过墨韵斋委婉地询问,关于王家丝绸一事,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佐证,比如那“鬼染料”的具体名称、来源,或是内务府中经手此批丝绸的人员信息。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来验证和推进。
在此期间,京城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朝堂上关于漕运案的调查仍在继续,牵扯出的几名中低层官吏被革职查办,但火势似乎被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,并未直接烧到王允之身上。承恩公府也一改之前的张扬,变得异常低调。但沈清弦能感觉到,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,愈发湍急。
终于,在半个多月的煎熬等待后,江南的回信到了。不是通过常规的信使,而是由海氏商行一位绝对可靠、常年跑京城线路的老镖师亲自带回,将一封火漆密信交到了韩管事手中。
沈清弦在书房内屏息拆信。海老板在信中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首先汇报,按照指示,他动用了极隐秘的关系,花费重金,终于买通了王家设在苏州最大的一处丝绸作坊里,一名负责染料采购的副管事。据此人透露,作坊近一年来,确实一直在使用一种名为“幽冥蓝”的海外染料,价格仅为上等靛蓝的三分之一,染出的丝绸初看色泽深邃亮丽,极受追捧。但此人地位不高,无法接触到供应宫廷的具体账目和批次。
随后,海老板又设法,通过内务府在杭州织造局的一位旧识,极其隐晦地打听到,去年至今,宫内低阶宫人服饰用绸的采买,确实有多批来自王家的商号,价格比往年同期低了近两成,当时还以为是王家“体恤”宫中用度,如今看来,内情恐怕不简单。
最重要的,是随信附上的一个小指粗细的铜管。沈清弦小心翼翼地拧开铜管,从里面倒出几缕颜色深沉的丝绸丝线,以及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、泛着不自然幽蓝色的粉末。
信的最后,海老板写道:“东家,此丝线乃属下设法从王家作坊流出的废料中取得,据闻与供应宫中之货同源。这包粉末,则是重金购得的一点‘幽冥蓝’样本。属下已寻可靠之人初步验证,此丝线遇温水揉搓,确有轻微褪色,且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。事关重大,属下未敢妄动,一切请东家定夺。”
沈清弦立刻取出一个白玉浅碟,将一丝那深色丝线放入,又滴上几滴清水,用手指轻轻揉搓。果然,指尖很快沾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蓝色,清水也变得有些浑浊,凑近细闻,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、不同于寻常植物染料的怪异气味!
她的心猛地一沉。海老板的调查,几乎印证了“影”组织情报的准确性!
她又将那包“幽冥蓝”粉末挑起一点,放在鼻下。一股更加浓烈、带着金属和**气息的怪味冲入鼻腔,让她忍不住蹙眉。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!
证据,虽然还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,但关键的物证,已经握在了手中!这几缕会褪色的丝线,这一小撮诡异的染料,便是王允之欺君罔上的铁证!
然而,狂喜之后,是更深的警惕。如何运用这些证据?直接呈递上去?且不说她人微言轻,能否将东西送到能做主的人面前,就算送到了,王允之在宫中和朝堂的势力,很可能在她发力之前,就将她和这些证据一并抹去。必须有一个万全之策,一个能确保这些证据能发挥最大效用,并能最大限度保护自身安全的策略。
她想到了方御史。他刚正不阿,不畏权贵,是捅破此事的最佳人选。但如何将证据安全地交到他手中,并能让他相信其真实性,同时不暴露自己和玲珑阁,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。
她也想到了“影”组织。他们提供初始情报,或许也有后续的计划。但沈清弦不敢完全依赖他们,与虎谋皮,风险难测。
她将丝线和染料样本重新小心封存好,锁入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打开的暗格中。然后,她提笔给海老板回信,高度肯定了他的成果,严令他立刻停止一切针对此事的探查行动,所有知情人员务必封口,并给予重赏安抚,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。江南方面,恢复常态经营,静观其变。
做完这一切,沈清弦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。她手中终于握有了足以改变局面的力量,虽然这力量如同烈焰,使用不当便会反噬自身。
她走到梳妆台前,看着铜镜中自己清瘦却坚毅的面容。丝中隐毒,剑已藏锋。接下来,便是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,以最稳妥的方式,将这柄淬毒的利剑,刺向敌人的心脏。
她知道,与王允之的最终对决,或许已经不远了。而这场对决的胜负,将取决于她接下来的每一步谋划,每一个选择。夜色渐深,沈清弦却毫无睡意,脑中飞速运转着,推演着各种可能。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棋局,她必须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