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212章 中流击楫

贤妃娘娘的赏赐与长期供奉的口谕，如同在京城权贵圈层投下了一枚重磅砝码，彻底改变了玲珑阁与沈清弦所处的格局。往日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、揣测、乃至轻慢，几乎一夜之间消散殆尽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羡慕、忌惮与刻意交好的复杂态度。玲珑阁门下三间铺子，无论西市总店、内城漱玉轩还是东市凝香馆，每日皆是客流如织，门庭若市，银钱如流水般汇入，声望如烈火烹油。

然而，站得越高，风浪愈急。沈清弦深知，这表面的繁华之下，潜藏着更深的危机。

首要的难题，便是“玉华润肌膏”的产能与原料。宫中供奉，非同小可，不仅要求品质万无一失，数量亦需按期足量交付，绝无拖延可能。此膏制作工艺极其繁复，核心步骤非沈清弦亲力亲为不可，即便她日夜赶工，产量也极其有限。而制作此膏所需的几味核心原料——品质上乘的玉板茯苓、颗粒圆润光泽的极品珍珠粉、以及经由“凝露法”耗费大量鲜花萃取的“奇花之髓”，皆非寻常可得。尤其是那玉板茯苓，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，田药农那边的产量本就不多，如今需求骤增，已是捉襟见肘。

“东家，库房里的玉板茯苓，只够支撑下月的供奉了。”韩管事面色凝重地禀报，“田药农那边已是尽力，但他那几片药圃产量有限，且此物生长周期长，短期内无法扩充。京中其他药行，偶有存货，品质却参差不齐，难以符合要求。”

沈清弦蹙眉，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若原料断供，供奉便成空谈，那刚刚得来的“御用”光环，顷刻间便会成为催命符。

“加大收购力度，无论价格，只要品质达到要求，尽数收来。”沈清弦果断下令，“同时，让田药农尽量筛选出最好的种子，我们可出资，助他寻觅合适的山地，尝试扩大种植，此为长远之计。”她顿了顿，又道，“另外，发出悬赏，若有药农能提供稳定且品质上乘的玉板茯苓货源，玲珑阁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长期收购。”

这是眼下能想到的应急之策，但能否奏效，尚是未知之数。

原料之忧未解，另一重压力已悄然而至。

这日，萧执身边的一名亲随悄然至榆林巷，并未带来只言片语的关怀或指示，只面无表情地传达了一句话：“王爷问，玲珑阁声名已显，规模初成，沈东家日后，是欲专精一艺，侍奉宫闱，还是意在那‘货通南北’之愿景？”

这句话，如同一盆冰水，瞬间浇灭了沈清弦因宫中赏识而升起的些许热望，让她从头到脚一片冰凉。萧执的问话，看似给了选择，实则是一种敲打，更是一种提醒。他是在问她，是满足于现状，做一个依附于宫廷、仰他鼻息的“匠人”，还是不忘初心，去实现当初他投资时，她所隐约透露出的那份更大的商业抱负？

专精宫闱，看似安稳尊荣，实则将自身命脉完全系于帝王一念之间，且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对萧执的依赖。而若选择后者，则意味着要直面更广阔的市场、更激烈的竞争、以及……可能与他自身利益产生的未知冲突。他是在逼她表态，也是在试探她的野心与边界。

沈清弦在书房中独坐良久，窗外的秋色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萧瑟。她想起当初在驿馆小院中，立下“独立寒枝”之志的自己；想起研制“益母香膏”时的不眠之夜；想起面对仿冒风波时，谋划“普惠版”的破局之思……一路走来，她所求的，从来不仅仅是安稳与富贵，更是那份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、实实在在的自主与力量。

若困守于“御用”之名，固然风光，却无异于折翼之鸟，画地为牢。

她提起笔，铺开信笺，沉吟片刻，落笔写道：“王爷垂询，清弦感念。妾身微末，蒙王爷不弃，得展薄技，已属万幸。然，‘货通南北’之景，常萦于心，不敢或忘。宫闱之恩，必当竭诚以报，此为立身之基；市廛之广，亦愿勉力前行，此为立业之望。清弦愚见，二者或可并行不悖，相辅相成。未知王爷以为如何？”

她没有明确选择其一，而是给出了一个“并行”的答案。既表明了不会放弃宫中这条至关重要的线，也清晰地传递了将继续扩张商业版图的意图。姿态依旧恭谨，但内核却坚定无比。

信送出后，便是等待。这一次，萧执的回应来得很快。依旧是通过亲随，带回了一句简短的话：“可。望尔谨记今日之言，好自为之。”

没有赞许，没有反对，只有一句模棱两可的“可”和一句意味深长的“好自为之”。沈清弦明白，这是默许，也是警告。他给了她继续前行的空间，但同时也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，一旦她的行为触及了他的底线，后果难料。

压力如山，却也让沈清弦的心志愈发坚韧。中流击楫，唯有奋勇向前，方能不被激流吞没。

她立刻召集核心人手，宣布了两项决定。第一，成立“研配司”，由她亲自掌管，专注于高端定制、贡品及新品的研制，秋雁、冬青作为首批成员加入，学习基础，宋怀瑾兼管对外接洽。第二，正式启动“商队”计划，由韩管事总领，福安、顺才协助，先行尝试将玲珑阁的经典款香药，销往京畿周边的几大繁华城镇，打通渠道，积累经验，为日后真正的“货通南北”打下基础。

与此同时，她对原料危机的解决，也有了新的思路。既然玉板茯苓难寻，何不尝试寻找其替代品，或者优化工艺，降低其单位用量？她再次扎进了古籍与试验中。

就在她为诸多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之际，一个久违的、让她意想不到的人，递来了拜帖。

帖子的落款是——陆明轩。

沈清弦拿着那张素雅的帖子，指尖冰凉，恍如隔世。那个她曾恨之入骨、又因其流放而了却一段仇怨的名字，竟然再次出现了。他回来了？他想做什么？

无数的疑问与过往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，让她一阵眩晕。她定了定神，将帖子缓缓放在桌上，目光恢复了一片沉冷。

无论来者何意，如今的她，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陆府罪妇。她是沈清弦，是得蒙宫眷赏识、手握玲珑阁的东家。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便是。

只是，这骤然掀起的旧日波澜，让本就复杂的局面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。前路，似乎又有新的风浪，正在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