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229章 江南烟雨

褚良与陆明轩带来的阴霾，随着那场雷霆般的清算，彻底消散在京城秋日高远的天空下。玲珑阁内外，氛围为之一松，却又在沈清弦的引导下，迅速投入到一种更为有序、也更富野心的忙碌之中。

萧执送来的那本蓝皮簿子，被沈清弦置于书房案头最顺手的位置，时常翻阅。她没有急于求成，而是结合玲珑阁自身的发展阶段与需求，有选择性地接触簿子上标注的商号与人脉。对于一些信誉良好、货源稳定的香料药材商，她让韩管事逐步增加采购份额，优化供应链；对于几位与褚系素有龃龉的官员，她则通过宋怀瑾，以漱玉轩定制香药、或是借某些夫人圈子的茶会为由，不露痕迹地递上橄榄枝，姿态恭敬却不谄媚，只谈风月与香道，偶尔提及些许无关痛痒的商事见闻，点到即止。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，反而更容易被那些清流官员所接受。

内部架构经过调整，运转愈发高效。研配司在沈清弦的亲自掌舵下，不仅确保了宫中供奉与高端定制的品质，更接连推出了几款基于江南偏好设计的新香露样品，准备随下一批商货南下。顾大娘将西市总店打理得井井有条，“普惠版”货品在漕帮渠道的铺开，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知名度与口碑，甚至反哺了总店经典款的销量。凝香馆在赵掌柜的经营下，牢牢占据东市中端市场，成为玲珑阁重要的利润来源和与海商接洽的窗口。

一切准备就绪，南下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。

这一次，沈清弦不再满足于小批量的试水。她筹备了足量的货品，涵盖经典款、改良款以及专门针对江南士林与闺阁设计的“墨韵”、“荷风”等新品系列。押运人选上，她深思熟虑后，决定派福安与宋怀瑾手下一位姓李的、心思缜密且略通商道的年轻管事共同负责，另聘请了信誉卓着的“威远镖局”全程护送。临行前，她再三叮嘱，务必与海氏商行密切配合，稳扎稳打，首要目标是站稳脚跟，建立信誉，盈利尚在其次。

送走南下的车队，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帆影，沈清弦心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。江南，母亲的故土，沈家祖辈经营过的地方，她终于要以自己的方式回去了。

就在南下车队离开后不久，一个来自江南的消息，却先于货品抵达了京城，并通过海氏商行的渠道，辗转送到了沈清弦手中。

消息并非关于商业，而是关乎一个人——江南织造曹衡的夫人，曹林氏。

据海老板信中提及，这位曹夫人家中世代书香，其父曾是江南有名的文士，她本人亦精通诗书，性喜雅静，尤爱品香。只是近年来，曹夫人不知何故患上了严重的头风之症，时常发作，疼痛难忍，遍请名医，试遍偏方，效果皆不尽如人意。此事在江南官宦内宅中并非秘密，曹织造为此甚是烦恼。

头风之症……沈清弦握着信纸，若有所思。母亲的手札中，似乎有针对此类症状的香方记载，多以清心醒脑、疏风通络的药材配伍，制成香囊或香丸，随身佩戴或于室中熏点，作为辅助调理。或许……这是一个契机？

她没有立刻行动，而是先让韩管事通过京城的关系，更详细地打探了这位曹织造及其夫人的背景风评。反馈回来的信息是，曹衡此人能力平庸，但胜在谨慎，并未过多卷入朝堂派系，其夫人林氏则确实以贤淑雅致闻名。

心中有了底，沈清弦再次投入研配司。她根据母亲手札的提示，结合自己对药性的理解，精心调配了一款“清心通窍香”。主料选用上等的冰片、薄荷脑以清凉醒神，辅以川芎、白芷活血行气、祛风止痛，佐以少量安神的合欢花调和药性，使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甘润，不至于过于辛窜。她将香料研磨至极细，以特制之法凝成小巧的香丸，盛放在一个素雅的青瓷小罐中。

她没有选择通过海氏商行转赠，那显得太过功利。而是修书一封，以晚辈向长辈请教的口吻，言辞恳切，言明自己偶得古方，试制此香，或于缓解头风有所助益，然毕竟年轻识浅，不敢专断，特奉上些许，恳请曹夫人闲暇时品鉴指点，若觉不适，弃之即可。随信附上的，只有那一小罐香丸，并无任何玲珑阁的标识与商品信息，仿佛真的只是一份纯粹的、晚辈对长辈的关怀与请教。

这封信与香丸，她通过驿站，以私人的名义，直接送往了江南织造府。

此举颇有风险，若对方不领情，或是香丸无效，便是徒劳，甚至可能惹人笑话。但沈清弦愿意一试。她看重的并非立刻带来的商业利益，而是借此与曹家建立一种更超脱于纯粹买卖的、带有几分人情味与文化认同的联系。这在等级森严、关系盘根错节的江南官场与商界，或许比单纯的金银开路更为有效。

信送出后，她便不再多想，继续专注于京城的事务。萧执自那本簿子后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，仿佛彻底放手，任她施为。那位听雨轩的神秘妇人，也再未出现。京城似乎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。

然而，沈清弦却不敢有丝毫懈怠。她知道，这平静之下，或许正酝酿着新的波澜。江南的市场并非坦途，京城的权贵圈也从未真正平静。她必须利用这宝贵的间隙，不断积蓄力量，让自己和玲珑阁，变得更强。

她开始着手整理母亲手札中那些更为深奥、甚至有些玄妙的香方，尝试理解其中蕴含的更深层次的医理与天地调和之道。同时，她也让秋雁、冬青开始接触更复杂的药材炮制与初步的方剂配伍，为研配司储备更深厚的后备力量。

窗外，冬意渐浓。第一场雪悄然落下，覆盖了庭院的枯枝与石板。沈清弦裹紧了身上的锦袄，呵出一口白气，目光却穿过纷飞的雪花，望向了南方。江南，此刻应是烟雨迷蒙吧？她播下的种子，能否在那片湿润的土地上，生根发芽？

答案，尚在风中，亦在不久的未来。而她，已准备好迎接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