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,石湾村口的老枇杷树筛下清冷天光,蓝草裹紧厚外套,目光如钉子般射向马路尽头,那灰白蜿蜒的虚空。
三天了,自从展览会落幕,郭老板那句“等展示会结束,我会带上相关工程师来送机器并负责安装!”便成了悬在她心头的钟摆,滴答作响,昼夜不息。村东头那片簇新的厂房轮廓在薄雾中沉默,像蛰伏的巨兽,只待轰鸣的血液注入冰冷的钢铁筋骨。
引擎的轰鸣终于刺破清晨的静寂,由远及近,碾碎了蓝草绷紧的神经。一辆黑色轿车引着几辆重型卡车,卷着尘土的长龙,如约闯入视野。车门开处,郭老板利落的身影跨了出来,身后跟着几位穿着工装、拎着工具箱的工程师,风尘仆仆,眼神里却带着专业审视的锐光。
“蓝草,久等了!”郭老板朗声一笑,大步上前,目光已越过蓝草肩头,锐利地投向那片新落成的厂房,“这地方,看着就敞亮!”
蓝草心头巨石落地,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:“郭老板言出必行,我们自然也要扫榻相迎。厂房验收报告都在这儿,就等您的机器住进来了!”
她递上文件夹,指尖微微发烫。郭老板接过,却未立即翻阅,视线投向厂房侧翼那片预留的空地,若有所思:“蓝草,上次提的实验室位置,我看就挨着东头原料初筛区那片预留地吧?近水楼台,原料供检、供测都方便。”
蓝草闻言,笑容里添了份心照不宣的默契:“您和王厅想到一块儿去了。他特意嘱咐,研发要扎根在原料源头,呼吸都要同步。” 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,“那笔单列出来的研发基金,王厅那边的手续也走完了,专款专用,账目绝对清晰独立。他让我带句话:‘正和是大家的正和,研发也是大家的未来。’”
郭老板翻阅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,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他抬起头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,随即被更深的叹服覆盖:“王厅做事,滴水不漏啊。”他合上文件夹,郑重地交还给蓝草,“替我谢谢他。上次……是我着相了。商人重利,天经地义,但也得看是什么利。短视的利是砂砾,硌脚;这研发的利,是基石,是后劲。”他目光扫过身后庞大的设备车队,语气斩钉截铁,“走,让咱们的金刚钻,去揽它的瓷器活!工程师们,动手!”
话音如令旗挥落。刹那间,巨型卡车的液压板在低吼中缓缓倾斜,如同巨兽张开钢铁下颚。精密机床、封装流水线、闪烁着冷光的特种反应釜……这些被油布严密覆盖的庞然大物,在工程师们精密的指令和吊臂沉稳的牵引下,如同被唤醒的巨人,一寸寸离开车厢的桎梏,裸露于青石村清冽的晨光之中。
“慢点!左边高吊臂再收五分!对,稳住!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操着浓重口音,吼声在空旷的厂区激起回音,紧张得额头沁汗。
蓝草穿梭其间,协调着厂内预留的通道和电力接口,宛如战场上的联络官。郭老板则像一位沉稳的将军,背手立于厂房中央规划图前,目光如炬,手指不时在图面关键节点敲击,发出笃定的指令:“这条主能源线预留的冗余量要再核查区!核心承重数据,给我再看一遍!”
巨大的冲压底座在千斤顶的呻吟中缓缓校正水平,金属摩擦的锐响刺得人耳膜发疼。空气里弥漫着机油、尘土和崭新金属特有的冷冽气息。
蓝草抱着一摞刚核对完的图纸匆匆走过,一位年轻工程师正对着图纸上某个复杂的管线接口拧眉苦思。郭老板不知何时踱到他身后,只扫了一眼,便伸出食指在图纸某处轻轻一圈:“这组耦合阀的预置方向反了。图纸是镜像视图,安装时记得按实物基准面翻转180度。”年轻工程师恍然大悟,脸上瞬间涌起敬佩的红潮。
“郭老板真是行家!”蓝草忍不住赞道,递过一瓶水。
郭老板拧开瓶盖,灌了一口,水珠沿着下颌滚落,目光却依旧黏在忙碌的安装现场:“吃饭的家伙,几十年摸爬滚打,骨头缝里都刻着这些铁疙瘩的脾气。差之毫厘,”他顿了顿,眼神陡然锐利如鹰隼,指向正在吊装的精密主轴,“谬以千里!停!那主轴箱体吊点偏了!重新找重心!”
他一个箭步冲上前,吼声如雷贯耳。整个安装现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,只剩下他严厉的指令在钢梁间碰撞回荡。那雷霆般的断喝,瞬间镇住了所有嘈杂。
蓝草心头一紧,只见那悬在半空、价值不菲的精密主轴箱体,微微晃动的吊索下,一个不起眼的承重支点果然偏离了中心线几厘米。
郭老板已近前,毫不客气地拨开有些发懵的操作员,亲自半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眼如尺,手如秤,指尖在箱体底部几个关键凸缘处快速而精准地叩击、丈量,口中报出一连串旁人难懂的数据。工程师们屏息围拢,如同聆听神谕。
吊车在他的精确指挥下,钢丝绳发出细的吱呀声重新调整角度,箱体终于稳稳悬停在最完美的受力位置。汗珠从他紧绷的额角渗出,他却浑然不觉,直到箱体底座严丝合缝地嵌入预设基座,发出沉重而悦耳的“咔嗒”一声,他才长长吁出一口白气,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,回头对那年轻操作员道:“精密机器,是娇贵的新娘子。迎进门,就得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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