菌棚里浮荡着湿润泥土和草木发酵后特有的浓郁气息,潮湿的、沉重的,像一层看不见的毯子裹着人。
昏黄的白炽灯悬在棚顶,光线被菌架和横梁切割得支离破碎,勉强照亮了蓝草和赵全之间那一方小小的泥土。
灯光下,刚冒出头的黑色鸡枞菌,尖锥似的顶开了覆盖的薄薄一层腐殖土,如同大地初醒时试探的呼吸,怯生生地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生命力。
蓝草蹲着,手指悬停在菌尖上方几厘米处,屏住呼吸,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奇迹。赵全则微微佝偻着背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,紧紧锁住那几抹新生的墨色,嘴里念念有词,全是菌丝发育、温湿调控的专业术语。
“成了!真成了!”赵全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在密闭的棚里显得格外响亮,震得空气嗡嗡作响。
他摘下眼镜,用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,再戴上时,眼里的狂喜再也藏不住,直直投向蓝草。“蓝草!你这丫头,这里真是块宝地!”
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,指着那几株稚嫩的鸡枞,“想不到啊想不到,真能在你这山沟沟里种出这东西!以前只在老林子里见过野的,这人工栽培……你这片山水,倒真他娘的有灵气!蕴什么出什么!”
蓝草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,漾开一个略带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,眼角弯弯的,像初升的上弦月。
她轻轻拂开额前被汗水粘住的一缕碎发,声音里带着山泉般的清亮:“赵叔,您这话说的,没您这‘菌王’的手艺,再好的山水也变不出鸡枞来呀。再说,这灵气,”她指了指棚外连绵起伏的、被夜色温柔覆盖的黛色山峦,“也不是我一个人的。”
“好!好!”赵全连连点头,兴奋地在原地踱了两步,菌棚的地面是松软的泥土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他忽地又想起什么,转头问道:“对了,听说你们这儿还种了重楼?大手笔啊!”
“嗯,”蓝草站起身,舒展了一下蹲得有些发麻的腿脚,指向菌棚后面更幽深的一片区域,“农业厅王厅长上次来考察,让咱村成药材基地,又看这后山背阴湿润的地块儿特别适合种重楼,气候土壤都对路。是小面积试水,苗刚下地一年,看着还行。等明年这个时候,要是顺利,那药材就该大丰收了。” 她的话语里,不自觉地带上了对丰收的憧憬,那是对土地深沉的信任朴素回响。
赵全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闪动了几下,那是一种精明的、快速盘算的光芒。他搓了搓沾着泥土的手指,沉吟片刻,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几株珍贵的黑色鸡枞上,仿佛下了某种决心。
他向前凑近一步,声音压低了,带着一种刻意的、商谈式的亲昵:“蓝草啊,你看这鸡枞菌……赵叔我有个不请之情……” 他故意顿了顿,观察着蓝草的反应。
蓝草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却维持着平静,只微微侧过头,看着赵全:“赵叔,您说。”
“是这样,”赵全清了清嗓子,笑容显得更加热络,“这鸡枞棚,眼见着就是座金山!我老赵在菌子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,门路、技术、销路,都现成的!我想……能不能参一股进来?”
他紧紧盯着蓝草的脸,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,“就这一块!就这菌棚!怎么样?”
那“参一股”三个字,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,在蓝草心湖里激起了无声的波澜,那是资本嗅到利润时的本能贪婪,清晰可辨。
菌棚里瞬间安静下来。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,只有远处角落里不知名小虫的吱吱唧唧声,衬得这沉默更加突兀而沉重。昏黄的灯光落在蓝草脸上,映照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和犹疑。她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,脚跟陷进松软的泥土里。赵全目光里的热切像无形的探针,让她感到一种轻微的不适。她避开那目光,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衣角上沾染的一点泥星子。
“这个……”蓝草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迟疑的拖音,像在泥泞路上小心地探路,“赵叔,这菌棚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。承蒙你当时的鼎力相助,这要求我也没理由拒绝,何况你还带着技术,可当初是刘老板、郭律师,还有村里的老支书,村长一起……”蓝草停顿片刻又道:“老书记和王厅长那边也一直关注着。您想参一股,是看得起我们,但这得等他们回来,大家伙儿坐一块儿好好商量一下,才好决定。”
她抬起头,脸上尽力维持着诚恳而客气的笑容,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。那距离,是对集体心血无声的扞卫。
赵全脸上的热切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迅速化开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只是错觉。他哈哈一笑,大手豪爽地一挥,像是在驱散空气中无形的尴尬:“嗨!明白!明白!蓝草你是个明白人,讲规矩!”
他特意加重了语气,几乎一字一顿地强调:“你放心!我赵全不是那号贪心不足的人!我就只参菌棚这一块!重楼也好,别的什么项目也好,那是你们的心血,我赵全再想发财,也懂个分寸,绝不会厚颜无耻地硬要掺一脚!这点江湖道义,我还是讲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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