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飞逝,转眼三天已过,这天是省领导来视察记日子。清晨六点多,窗外的天色灰白湿冷,初冬才有的寒气落在草叶子上,压得枝叶低垂。
烂草在那张旧木板床上猛地睁开眼,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撞击着,昨晚县委书记那通电话不容置疑的尾音,此刻仍在耳蜗深处嗡嗡作响:“省领导已下榻县宾馆,明早九点,准时到你那里考察。烂草,这是县里和你们村的任务,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!”
烂草几乎是滚下床的,双脚踩上冰凉的水泥地带来一阵清醒的战栗。半旧衣柜的门被猛地拉开,吱呀吱呀的响。
她翻出压在箱底、只有去正式场合才舍得穿的白色连衣裙,小心拂去并不存在的浮尘,对着书桌上那块圆圆的镜子,将领口的风纪扣一丝不苟地系紧,又沾了水,将鬓角几根桀骜不驯的黑发用力抿平。镜中人面如桃李,脸颊上的梨涡很让人心醉,但一双眼睛却灼亮的发着光。烂草对着镜子,用力扯了扯嘴角,摆出一个自信却足够精神的笑容。
七点刚过,烂草已大步流星走在通往农庄山坳的鹅卵石路上。远远地,人声、锄头磕碰石块的叮当声、不知谁家半大后生一声响亮的吆喝,声声交杂在一起,搅碎了清晨山野的薄雾与寂静。
晨光艰难地刺透厚重的云层,勉强照亮蜿蜒起伏的山脊线,也照亮了那片曾经荆棘遍布、乱石嶙峋,如今却被生生啃出大块规整黄土的新垦荒地!
“烂草!这边儿!” 村长扶着锄头杆直起腰,抹了把额上滚落的汗珠,汗水早已浸透他后背的粗布汗衫,糊上新鲜的泥点子。在村长旁边半大的小子吆喝着;
“村长爷爷,您瞅瞅,按您吩咐的,排水沟都清了,边边角角的碎石全捡走了!保证那省领导一脚踩下去,都是平平整整的,不搁脚!”
旁边的村支书嗓门洪亮:“烂草,你就把心放肚里!这片山头,就是咱村的脸面!昨晚接到你信儿,大伙儿可是干到后半夜,伴着月亮打瞌睡的!”
村支书挥舞着沾满泥巴的锄头柄,指向远处笼罩在薄雾里的采摘园,“那边草莓和西红柿棚子又加固了一遍,掉地上的烂叶子,扫了三遍!保证领导抬眼望去,红是红,绿是绿,绝对敞亮!”
烂草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几分,她走过去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,黑褐色带着潮气,还有蚯蚓翻动过的细微孔道,肥沃的生命力在掌心沉甸甸的。
烂草抓了一把泥土,用力攥了攥,指尖的泥土纷纷掉落:“好!村支书,你带几个人,再去茶园子里溜一遍,一些小细节千万别忽视了!我还要去厂子一趟!”
“去吧!山里的事我和村长都分工好了,你莫担心!”
烂草返回跨步往蓝草加工厂赶,那扇新刷了蓝色漆的大铁门敞开着,平日里浓烈独特的作物发酵气味此刻被水冲洗稀释了许多。
厂房里刚冲刷过的水泥地面湿漉漉地反射着水光。孟厂长背着双手,眼神锐利如鹰,一行行的审视着机器。他身后,几十号穿着统一靛蓝色工装的工人,戴着口罩,帽子,个个站得笔直,然而鸦雀无声。唯有机器发出的“嗤嗤”声规律地从车间深处传来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、绷紧的弦!
“都给我听清楚了!”孟厂长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,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,“蓝老板,把这天大的机会给咱挣来了!省领导的眼睛,今儿就落在咱这厂子上!谁要是掉链子,谁要是机台上飞出一张多余的薄膜,谁要是走路带起一粒灰……”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的脸,“自己掂量!”
“蓝老板,厂长,你们放心!保证不出碴子!”
“保证地面跟镜面儿一样敞亮!”
工人们参差不齐却异常坚定地低吼回应,烂草快步走进院子,孟厂长立刻迎上,压低声音问道:“蓝草,一切都按最高规格准备的。原料库刚清尘除湿,成品间地面用水冲了几遍,每种样品各二十包,用小篮子陈列的。”
烂草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方正的手帕,小心翼翼展开,露出印着桃花式样的图案。
烂草伸出修长的手指,指尖在那块手帕上珍重地摩挲了一下,然后从机器身上擦过。手心里感受着那特有的粗细,烂草看下手帕,点点头,没说话,只把那块手帕紧紧攥在掌心,仿佛攥住了整个村庄沉甸甸的希望与命脉。
时间逼近九点,烂草、村支书、村长,孟厂长一行人肃立在村口那棵标志性的枇杷树下等着。烂草深吸一口气,努力挺直腰板,村支书新中山装下的脊梁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刚才的劳作,汗水悄悄濡湿了他的鬓角,新梳的头发又倔强地翘起一撮。
远处马路尽头,空旷依旧突然,烂草的手机刺耳地尖叫起来!“魏大姐,你们来了?”
“对,马上就到村,在我前面有几台车先进,应该是省领导来了,你们准备好了吗?我的游客怎么安排,不会给你添乱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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