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七日
天刚蒙蒙亮,第一缕晨光就像支金箭,刺破南康城外的薄雾,斜斜地落在抗疫营地的帐篷上。那些昨夜仓促搭起的白色帐篷,此刻像朵朵初绽的棉桃,在风里轻轻摇晃,帐篷缝隙间透出的药香,混着新煮的米粥味,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。
帐内传来轻浅的咳嗽声,却不再是昨夜那种撕心裂肺的咳,倒像是冰雪消融时屋檐滴下的水珠声。
营地扎在片背风的坡地上,身后的矮树林里,宿鸟被惊醒,扑棱棱掠过枝头,留下串“啾啾”的鸣唱,给这方刚从死寂中复苏的天地,添了几分活气。
营地外的田埂上,不知何时钻出些嫩黄的草芽,沾着晨露在风里轻颤,像无数双好奇的眼睛,打量着这片突然热闹起来的土地。
一夜未眠的钟鹏举踩着露水走过营地时,脚下的碎石路已被人扫得干干净净。路两旁支起了一两千个药灶和饭灶,黑陶锅里的三豆饮正咕嘟冒泡,褐红色的汤汁翻滚着,把旁边排队领药的农夫们的脸映得发亮。
有个瘸腿老汉捧着粗瓷碗,用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,碗沿还沾着昨夜没擦净的药渣,他却宝贝得像捧着块玉。他身后那个昨夜还发着高热的后生,此刻已能自己端碗,虽然走路还有些晃,眼里却有了神采,接过药碗时还对老汉笑了笑。
队伍渐渐短了下去,最后几个领到药的人捧着碗往分诊帐前走去。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与地上晾晒的草药影子叠在一起,仿佛在编织着康复的希望。
随着药灶上的陶罐渐渐见底,队伍终于散去。钟鹏举转身往营地深处走去,忽然瞥见分诊帐帘被风掀起一角,只见医师们正俯身记录病历,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与帐外此起彼伏的道谢声交织在一起,恰似一曲新生的序章。
在钟鹏举观察排队领药的人群时,分诊帐前已开始了新一天的诊疗,分诊帐前的空地上,百数十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医师正给病患诊脉和施治。
最前头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,此刻正撩起孩子的衣襟,露出脖颈处淡下去的红斑,医工用银针轻轻点过,她忽然捂住嘴低低地哭了——不是昨夜的绝望,是泪珠子砸在孩子棉袄上,洇出小小的湿痕,却带着笑腔:“消了……真的消了!”
帐边的木架的一张草席上,躺着个前天还说不出话的老婆婆,此刻正眯着眼晒太阳,手里捏着片医工给的避瘟囊,时不时放在鼻尖嗅一嗅,嘴角微微翘着。
帐外的老槐树上,搭着个新垒的鸟窝,两只灰雀飞进飞出,嘴里衔着细草,叽叽喳喳地忙着筑巢,时不时落在帐顶的竹竿上,歪着头看医师们给人扎针,倒像是来瞧新鲜的。
营地东头的空地上,两三百个年轻汉子正帮着搭新帐篷。他们光着膀子,古铜色的脊背上还留着疫疹消退后的浅痕,手里的木杆夯在土里,发出“咚咚”的响,像在给这营地敲着新生的鼓点。旁边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,正把晒干的艾草捆成束,往每个帐篷角里塞,艾草的清香混着汉子们的汗味,竟生出种踏实的暖意。
帐篷里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,是医工教的《防疫歌》,其中两个孩子昨夜还发着抖喊冷,此刻却坐得笔直,声音虽轻,却字字清晰。
药香顺着风飘向粥棚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新添的干松枝烧得正旺,腾起的热气裹着麦香,与药香在半空交织。几十个妇人蹲在灶边,用木勺轻轻搅动大铁锅里的米粥,米粒在沸水中翻滚,漾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。
热气蒸腾间,飘出的香气勾得蹲在粥棚角落的小黄狗直摇尾巴,它眼巴巴望着大铁锅,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,引得搅粥的妇人弯腰摸了摸它的头,顺手掰下一小块焦脆的锅巴,抛向半空。
小黄狗叼着锅巴,摇着尾巴跑到石案旁,把锅巴放在杂粮饼堆边,像是在献宝。它蹲坐在一旁,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馍馍,偶尔用爪子轻轻扒拉两下,惹得老汉笑着弹了弹它的鼻头。
粥棚下的石案上,堆着刚蒸好的杂粮饼,黄澄澄的米面里掺着碎枣,蒸腾的热气里,有个穿破棉袄的汉子正狼吞虎咽。他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结痂的伤口,却顾不上疼,左手抓着一碗米粥,右手还在帮旁边的孩童掰饼块,碎屑掉在地上,孩童连忙抢着去捡,但引来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,最后他也不赶,只是咧开嘴笑,露出两排白牙。
忽然传来阵孩童的笑闹声。是昨夜那个举锄头的汉子家的娃,此刻正追着只花蝴蝶跑过晒药场。蝴蝶忽闪着翅膀飞进营地外的柳树林。柳枝刚抽出新绿,软软地垂在水面上,惊起的蜻蜓点着水飞开,翅膀在晨光里亮得像透明的纱,引得孩子追出老远,笑声撞在柳树上,又弹回来,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孩子脖颈的肿核已消下去大半,跑得急了,辫子上系着的红布条(医工给的平安符)飞起来,像只小风筝。汉子坐在药灶旁劈柴,斧头起落间,看孩子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,劈好的柴块码得整整齐齐,比自家院里的还规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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