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宴的喧嚣散尽,留下的只有一地冰冷的狼藉和挥之不去的窒息感。陆云姝被两个粗壮的仆妇几乎是架着回到自己的“云栖院”。院门在身后“砰”一声重重关上,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目光,也像一道闸门,暂时截断了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。
“跪下!” 一声饱含怒火的厉喝如同炸雷,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。陆霆远脸色铁青,双眼喷火,站在院中,高大的身影在惨淡的月色下投下浓重的阴影,几乎要将跪在冰冷青砖上的陆云姝彻底吞噬。
他胸膛剧烈起伏,显然气到了极点:“孽障!你可知你今夜闯下了何等滔天大祸!顶撞宁王,口出狂言,将整个镇北侯府置于刀尖火海之上!你是想拉着全家给你陪葬吗?!”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陆云姝低垂的脸上。
王夫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,早已哭成了泪人,她扑过来想护住女儿,却被陆霆远一把推开,踉跄着跌倒在地,只能哀哀哭泣:“侯爷息怒!姝儿她……她定是被吓糊涂了……”
“吓糊涂?”陆霆远怒极反笑,指着陆云姝的手指都在颤抖,“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!平日里装得温婉顺从,骨子里竟如此忤逆狂妄!宁王是什么人?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!他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奇耻大辱,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?他说的‘亲自教导’是什么意思?那是要将你、将我们侯府,放在火上慢慢烤!榨干最后一点价值,再挫骨扬灰!”
冰冷的砖石透过薄薄的衣裙,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。陆云姝低垂着头,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,也掩盖了她眼中翻腾的冰冷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手腕上的青紫在衣袖下隐隐作痛,时刻提醒着她萧景辞那毫不留情的力道。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,她只觉得一股深深的厌烦和麻木从心底升起。前世今生,她在这位父亲眼中,永远都只是一件待价而沽、需要时即刻牺牲的物品。
她缓缓抬起头,脸上泪痕已干,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,声音沙哑却清晰:“父亲训斥得是。女儿自知有罪。” 她顿了顿,迎上陆霆远暴怒的目光,眼神空洞,“可父亲有没有想过,宁王殿下为何偏偏选中了我?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,以如此方式‘议亲’?他是真的看中女儿,还是……看中镇北侯府这块招牌,以及父亲您手中那点引以为傲的北境兵权?”
陆霆远满腔的怒火猛地一滞,像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,脸色变幻不定。
陆云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带着自嘲:“女儿今夜所为,是愚蠢,是狂妄。但至少,女儿撕开了这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,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,这所谓的‘议亲’,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良缘佳话,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、充满羞辱和算计的交易!女儿被置于风口浪尖,侯府被架在火上烤,这不正是宁王殿下想要的吗?他要的,不就是我们父女反目,侯府内部不稳,他才能更轻易地拿捏您,榨取他想要的东西吗?”
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陆霆远头上。他死死盯着女儿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,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令他心惊的、洞穿世事的冰冷锐利。是啊,萧景辞回京后动作频频,对兵部、户部的渗透,对北境旧部的联络……他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看中一个女子?陆霆远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和算计取代。他需要重新评估,评估这个突然变得陌生又危险的长女,评估萧景辞的真实意图,更要评估,在宁王这艘看似危险实则充满机遇的船上,他陆家该如何自处,如何攫取最大的利益。
“哼!”他重重冷哼一声,拂袖转身,语气依旧严厉,却少了方才那股要杀人的戾气,“牙尖嘴利!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!从今日起,你禁足云栖院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出入!好好反省你的‘胆大妄为’!若再敢惹是生非,休怪为父家法无情!” 说完,他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王夫人,大步流星地离去,留下满院的萧索和一地清冷的月光。
院门再次被锁死,隔绝了内外世界。王夫人被丫鬟扶起,看着跪在冰冷地上的女儿,心疼得无以复加,扑过来抱着她痛哭:“我的儿啊……你受苦了……你怎敢……怎敢那样跟宁王说话啊……这可如何是好……”
陆云姝任由母亲抱着,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。母亲的眼泪滚烫,却暖不了她心底的冰寒。她轻轻拍了拍母亲颤抖的背,声音疲惫而飘渺:“娘,别哭了。女儿没事。扶我起来吧。”
回到内室,屏退了所有下人。王夫人看着女儿手腕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,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,慌忙拿出最好的活血化瘀药膏,小心翼翼地替她涂抹。“疼吗?那宁王……下手也太狠了……” 她一边涂一边抽泣。
陆云姝摇了摇头,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里。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,眼睫低垂,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。她下意识地抬手,抚上自己的心口。那里,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温热。夜宴上,当萧景辞攥住她手腕,巨大的羞辱和恨意几乎将她淹没时,正是心口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和脚下那庞大龙影的模糊感应,瞬间浇熄了她的怒火,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勇气,让她说出了那番泣血的质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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