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知意回府时,天光还没完全暗下去。
她手里抱着一册刚誊好的药方,纸页边角被风吹得微微翘起。一路走来,街面上的喧闹声渐渐远了,侯府院墙内的灯笼次第亮起,照着青砖地面泛出淡淡暖色。她脚步没停,穿过回廊往书房去——萧砚说今晚要核对医馆账目,她顺道把新得的辟毒法子也带过去商量。
离书房还有几步,她听见里头有人说话,声音压得很低,是个陌生男人。
她顿了顿,本想直接敲门,可那语气太沉,不像寻常禀事。她放轻脚步,贴着廊柱靠近窗边,缝隙里透出一线烛光。
屋内,萧砚站在书案前,背对着门口,肩线绷得笔直。他手里展开一封信,指节在某处轻轻点了两下。跪在他面前的是个黑衣人,袖口绣着一只暗青色的鹰,垂首不动。
“主子,信是从北戎驿馆后巷的枯井里起出来的,封口用的是裴家独有的火漆。”
“打开看过没有?”
“属下不敢擅动,但气味不对,像是掺了密矾水。”
萧砚没应声,只将信纸翻了个面,目光落在右下角一个模糊的印痕上。烛火映着他侧脸,眉峰微敛,神情冷得不像平日那个懒散的世子。
江知意屏住呼吸,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指甲掐进掌心。她认得那名字的一角——裴仲渊。
她没动,也没退,只是缓缓把怀里那册药方抱得更紧了些。
屋里静了一瞬,萧砚忽然开口:“外面风大,站久了容易着凉。”
江知意一怔。
下一刻,她抬手叩了叩门,声音平稳:“世子,我有事找你。”
门从里面拉开,萧砚站在门框下,月白长袍穿得一丝不苟,脸上又挂起那副温淡笑意,仿佛刚才那个冷眼审信的人从未存在过。
“这么晚了还不歇?”他问。
“刚整理完今日的方子。”她走进去,目光扫过案桌——那封信已经不见,只剩一只乌木匣子合得严实,上面锁扣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蜡油。
她把药方放在桌上,翻开第一页:“这是我新得的辨毒法子,叫‘观唾液凝散’,能试出慢性毒是否来自长期服用的宫廷供给药材。我想,或许能查到裴家往药里掺假的证据链。”
萧砚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,忽然笑了:“娘子不也瞒着我,会这些本事?”
她抬眼看他:“世子藏得够深啊。”
两人对视,谁都没移开视线。空气里像有根线绷着,拉得人心口发紧。
萧砚慢慢坐下来,指尖轻敲桌面三下——这动作她熟悉,是他在权衡利弊。她也坐下,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眼神里的变化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?”他忽然问。
江知意挑眉:“不是因为将军府嫡女身份好拿捏?”
“那是最初。”他摇头,“后来是你在贵妃病榻前,一眼看出她中的是‘寒石散’余毒,而不是胎气不稳。那时我就知道,你不是原主。”
她心头一跳,没接话。
“我也不是表面这样。”他继续说,“武功虽未全复,但脑子还好使。有些人,有些事,我一直都在查。”
“比如裴仲渊勾结外敌?”
萧砚一顿,似没想到她这么直。
“你看到了多少?”他问。
“不多。”她坦然,“只听见名字,看见鹰纹袖口。但我知道,你在查的,和我在查的,是同一条路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,推到她面前。
黑铁所铸,正面浮雕一只收翅之鹰,背面刻着两个小字:守拙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手下一支人马的信物。”他说,“他们不归朝廷管,也不听兵部调令。十五年来,专查贪腐、护良善。你若信我,拿着它,以后查药源的事,我能帮你。”
江知意没立刻拿。
“那你之前护我,是因为真心,还是因为我有用?”
萧砚看着她,眼神没躲:“都有。一开始是利用,后来……是你半夜还在给病人换药,是你说‘怕的是他们下次不用刀改用毒’。那时候我就明白了,你是真想救人。”
她指尖在令牌边缘摩挲了一下,没表态。
“你不怕我把这东西拿去告发你?”她问。
“怕。”他点头,“但我更怕你查到最后,一个人面对那些人。”
窗外风掠过树梢,吹得烛火晃了晃。江知意终于伸手,将令牌收进袖中。
“我不保证信你。”她说,“但我也不再装傻了。”
萧砚嘴角微扬,那点笑意终于落到了眼里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,“只要你还在往前走,我就不会让你摔得太重。”
她低头翻回药方,指着第三条:“这条‘验尿液清浊’的方法,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,查出长期服用劣质药材导致的肾损。我已经让小满准备登记簿,凡送药来验的,一律记录来源。”
“他们会动手。”萧砚接道,“裴仲渊不会等你把证据攒齐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来。”她合上册子,“我治得了病,也治得了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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