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番禺城越近,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越发浓烈。
赵高当机立断,没有直接入城,而是在城外数十里的商贸市镇停了下来。
这市镇因南北贸易而兴,三教九流汇聚,酒肆茶楼里满是南腔北调的交谈,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地。
他包下客舍上房,每日清晨便去镇上最大的茶楼,选一个临窗的角落坐下,点一壶茶、一碟点心,看似悠然自得,实则耳听八方。
邻桌客商谈论的“龙川货栈被封”,酒保闲聊时提及的“峒寨有人病故,官府不让出入”,
还有牙人在街角与人低语的“番禺城近来盘查甚严,连熟客都要细问”,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如同散落的拼图,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成形。
赵高深谙打探消息的门道,他找到镇上最有名的牙人,邀其饮酒。
几杯酒下肚,牙人渐渐放松警惕,抱怨道:
“先生有所不知,如今生意难做!龙川那边本是货源地,可上月起官府就封了路,说是有疫病,可我听内弟说,是峒寨与官吏起了冲突。”
赵高不动声色地添酒:“既是疫病,官府封锁也情有可原,怎会影响生意这般严重?”牙人压低声音:
“哪是什么疫病!听说死的是赵将军的亲信,官府在抓人呢!番禺城里更是风声鹤唳,侯府周围都有兵士值守,
连寻常官吏都难轻易见到赵将军。”
听到“龙川”“峒寨”“封锁”这些关键词,赵高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,昔日在咸阳宫处理政务时的凝重感再度袭来。
退休后刻意淡化的权术直觉彻底复苏,他知道,南越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,正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——
赵始的铁腕治理、越人的不满、官府的严密管控,种种迹象都指向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。
夜色渐深,赵高站在客舍窗前,望着番禺城方向模糊的轮廓。
南国暖风拂面,带着湿热的潮气,却让他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。他不再是那个翻云覆雨的秦相,却依旧有着猎手般的隐忍与敏锐。
他没有轻举妄动,只是将收集到的信息在心中反复推演,如同当年谋划洛邑之变时那般谨慎。
他知道,自己这趟看似随性的南游,早已偏离了初衷,而番禺城中等待他的,必然是一场无法回避的博弈。
番禺城的轮廓在湿热的雾气中渐显巍峨,赵高却并未让马车再前进一步。
他目光扫过城门前盘查森严的兵士,那些人腰佩长戟、眼神锐利,对往来行人的盘问细致到近乎苛刻,与沿途所遇关卡相比,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。
略一沉吟,他转头对车夫吩咐:“城外最大的客舍落脚,不必声张。”
客舍规模不小,三教九流汇聚,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地。
赵高选了间临窗的上房,推窗便能望见通往城门的官道,每日清晨便下楼,
在大堂角落选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,点一壶粗茶、一碟干果,看似悠然自得,实则耳听八方、眼观六路。
他身着寻常富商的素色锦袍,腰间只挂一枚不起眼的玉珏,说话时故意带着几分关中口音的憨直,
与人攀谈从不直奔主题,总是先聊物产行情、道路难易,待对方放下戒心,才旁敲侧击地打探番禺城内的动静。
几日下来,零碎的信息如细流般汇入他的耳中。
邻桌两个商旅的交谈让他指尖悄然收紧——“听说龙川那边的峒寨闹得凶,好像有大人物没了……”
话未说完,便被同伴死死按住,那人警惕地扫视四周,声音压得极低:
“嘘!不要命了?现在城里查得有多严你不知道?提这些事是要掉脑袋的!”
赵高端起茶盏,掩去眼底的精光,假意喝茶,实则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:
说话者面带惊惧,被拦者则一脸不甘,显然知晓更多内情,却迫于威压不敢多言。
又一日,几个本地小吏模样的人在隔壁桌饮酒,酒过三巡,有人唉声叹气:
“城里就没安生过,赵始公子也有许久没露面了,往日他常去市集巡查,如今连侯府的马车都少见。”
另一人接话:
“谁说不是呢?传闻是染了南方的瘴气病故了,可奇怪的是,连个讣告都没有,侯府上下守得跟铁桶似的。”
先前说话的人冷笑一声,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刚要开口,便被同桌人狠狠瞪了一眼,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,只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,神色复杂。
“赵始……”赵高心中凛然,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,如同当年在咸阳宫分析朝堂局势时那般,快速梳理着线索。
他清楚记得,赵始是扶苏登基后亲自选中的棋子——
当年扶苏为制衡赵佗在南越的势力,又需安抚越人部落,特意将赵佗的嫡子赵始召入咸阳,封为郎官,亲自栽培教导,待其历练成熟后再派回南越辅佐其父。
这步棋走得精妙,既给了赵佗体面,又安插了心腹眼线,咸阳对南越的掌控,很大程度上便维系在赵始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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