硝烟尚未散尽的楚地,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。
项羽率领着不足万人的残部,在丘陵与林地间艰难穿行。
连番恶战,突破王离、击溃章邯,虽展现了霸王之勇,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。
士卒们甲胄破损,面带饥色,许多人身带创伤,步履蹒跚。
项羽骑在同样疲惫不堪的乌骓马上,昔日睥睨天下的锐气被一层深重的阴鸷所取代。
他原本指望回到楚地,能像当年项梁起兵时那样,得到父老乡亲的箪食壶浆,踊跃参军,让他能重整旗鼓。
然而,现实给了他冰冷的一击。
他们途经的第一个大一点的村落,远远望去还能看见炊烟。可当他的斥候骑兵靠近时,村口响起的不是欢迎的钟鼓,而是示警的铜锣!
村寨的木门紧紧关闭,墙头影影绰绰出现了拿着锄头、柴刀的青壮,眼神里不是期盼,而是警惕、恐惧,甚至……仇恨。
“楚贼滚出去!” “你们这些杀才!还我儿子命来!”
“秦军老爷刚发了粮食,你们又来抢吗?!”
混杂着楚地方言的咒骂声,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一个楚军士卒的心上。
他们愣住了,这些面孔黝黑、衣衫褴褛的农夫,本该是他们要“光复”的子民,如今却视他们如寇仇。
项羽的脸色铁青,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他强压下屠村的冲动,他知道,时间和追兵都不允许他在这里浪费力气,更会坐实“暴虐”之名。
“走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拨转马头,绕开了村庄。
但这仅仅是开始。接下来的路程,几乎成了噩梦。
他们所到之处,村落要么空无一人,百姓闻风逃入深山;要么就是严阵以待,用简陋的武器和石块表达抗拒。
偶尔有胆大的老者,会在墙头嘶喊:
“大王!走吧!别再让楚地流血了!秦人……秦人现在不抢粮,不拉夫了!”
更有一支小股部队,在试图向一个镇子“征粮”时,遭到了当地乡勇和部分原本是散兵游勇、
如今被秦军收编的民兵的伏击,死伤数十人,一粒米也没拿到。
“为什么?项籍!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?!”
项羽在一处临时歇脚的山谷里,终于爆发了,他对着范增咆哮,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不解,“他们是楚人!
我项羽是西楚霸王!我们是在为光复大楚而战!他们为何要帮暴秦?!”
范增形容枯槁,剧烈地咳嗽着,脸上是早已预见的悲凉:
“少将军……咳咳……民心……民心已失啊!
王离在此地驻军日久,施以怀柔,轻徭薄赋,分发粮种……百姓求的,不过是一口安稳饭吃,一片安宁土住。
我们连番大战,劫掠粮草……在他们眼中,我们与流寇何异?与昔年扰边的匈奴何异?
他们……他们怕我们,远胜于怕那个远在咸阳的‘仁德’监国了!”
项羽如遭雷击,踉跄后退一步,难以置信地看着范增。
他一生信奉力量,认为只要足够强大,就能赢得敬畏和追随。
他从未想过,那些他视为草芥的平民,他们的选择,竟然能如此深刻地影响战局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,斥候带来了更坏的消息:
王离和章邯的残部正在重新集结,从数个方向合围而来,秦军的包围网正在迅速收紧。
项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他猛地转身,走向营地边缘一辆不起眼的、用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辎重车。
他掀开车帘,里面坐着一位身着素衣、容颜清减却难掩绝色的女子,正是虞姬。
她怀中抱着一柄短剑,眼神平静中带着担忧。
“虞,”项羽的声音低沉而急促,“你留在此处,我已安排心腹,将你混入附近村落……待风头过去……”
“不!”
虞姬断然拒绝,她抓住项羽的手臂,眼神坚定,“大王在哪里,虞姬就在哪里。
无论是刀山火海,虞姬绝不独活!”
“你……”项羽看着她倔强的眼神,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心意,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焦躁。
他猛地将她搂入怀中,紧紧一抱,然后迅速放开,压低声音,
“跟紧我!无论如何,不要离开我身边!”
他决定将她扮作亲兵,带在身边,这是他能想到的、在乱军中保全她的唯一方式。
安置好虞姬(或者说,无法安置),项羽又快步走到范增面前。
他看着这位为自己殚精竭虑、如今已风烛残年的亚父,沉声道:“亚父,你年事已高,经不起颠簸了。
我会留下一队精锐,护送你寻一处隐秘所在藏身。待我……”
“糊涂!”
范增厉声打断他,因为激动而再次剧烈咳嗽,苍老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,
“项羽!时至今日,你还看不明白吗?这楚地,已无我等的立足之地!
去南越,是唯一的生路!
但赵佗狼子野心,岂是易与之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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