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宫的晨钟刚敲过三响,朱雀大街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。
黄土铺就的御道两侧,踮脚张望的百姓们攥着衣角,有人怀里揣着刚蒸好的黍米糕,热气混着尘土味飘向刑场方向
——今日,是故丞相李斯伏法的日子。
李斯被两名狱卒架着踉跄前行,粗麻囚衣早已被血污浸透,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纠结成团,遮住了他嘴角的血迹。
路过熟悉的相府旧址时,他忽然挣脱狱卒的手,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,喉咙里挤出一声浑浊的笑:
“吾定法,今死于法,何其谬也!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淹没在百姓“奸相伏诛”的喊杀声里。
监斩官是扶苏亲点的廷尉姚贾,他捧着诏书的手稳如磐石,目光扫过刑场时,却在人群后排顿了顿
——那里站着个穿深青色锦袍的身影,正是中车府令赵高,他手里提着个乌木匣子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面上的饕餮纹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午时三刻的鼓声响起时,李斯忽然挺直了脊梁。
当腰斩的铡刀落下,他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腰间渗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黄土,耳边最后传来的,是孩童拍着手唱的童谣:
“李丞相,害扶苏,斩腰杆,谢明君……”
他想反驳,想说沙丘之谋自己是被迫的,想说焚书坑儒是为了大秦统一,
可血沫堵住了喉咙,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涌上前,用石头砸向他的残躯,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过去十余年苛政的苦楚。
姚贾按照扶苏的旨意,喝止了百姓的过激行为,命人用白布裹起李斯的尸体。
转身时,他看到赵高缓步走来,乌木匣子打开,里面是一套干净的黑色朝服。
“丞相一生尊礼,怎可曝尸于市。”赵高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对姚贾说,又像是在自语。
姚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李斯整理衣襟,指腹擦去死者脸上的血污,忽然觉得这位素来被视为“奸佞”的宦官,眼底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
墓前:沉默的收殓与未说的心事
城外的白鹿原上,新掘的土堆还泛着湿气。赵高亲手将李斯的棺木推入墓穴,没有仪式,没有祭品,只有他带来的那块青石碑。
两个石匠蹲在一旁,按着他的吩咐,一笔一划地刻下“秦故丞相李斯之墓”八个字,笔画方正,没有多余的修饰。
“大人,要不要刻上谥号?”石匠抬头问,按规制,丞相之墓该有谥号彰显生平。
赵高蹲下身,指尖划过石碑上尚未干透的刻痕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他还是个在宫中打杂的小宦官时,
曾远远见过李斯在朝堂上慷慨陈词,那时的李斯意气风发,说要“使秦无尺土之封,不立子弟为王”,如今想来,恍如隔世。
“不必了。”他站起身,望着远处咸阳城的轮廓,“功过是非,自有后人评说。”
风卷着落叶掠过墓前,他拢了拢锦袍的领口,袖口下的手却微微发抖
——他想起昨夜扶苏单独召见他时说的话:
“赵卿熟悉狱讼律令,又在沙丘之事中立有微功,丞相之位,非你莫属。”
那时扶苏的眼神很亮,像是在看一件趁手的工具,他忽然明白,李斯的死不是旧时代的终结,而是新棋局的开始。
三日后的朝会,扶苏坐在秦皇宝座上,玄色冕旒遮住了他的表情。
当他宣布“拜赵高为丞相,总领百官”时,朝堂上瞬间陷入死寂,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站在前列的将军蒙恬率先皱起眉,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,刚要出列反驳,却被身旁的弟弟蒙毅悄悄拉了一把。
蒙毅递给他一个眼神,示意他看向阶下的赵高
——此刻的赵高穿着崭新的紫色丞相朝服,正垂首而立,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,仿佛对满朝的质疑毫不在意。
“陛下,赵高乃宦官出身,恐难服众啊!”
终于,老臣冯和忍不住出列,声音里带着颤音,“且洛邑之事疑点重重,怎可让他担任丞相?”
扶苏缓缓抬起头,目光扫过冯去疾,又落在满朝文武身上:“朕知众卿疑虑。
然赵高熟悉政务,在李斯案中亦有戴罪立功之举。
如今大秦初定,需得能臣辅佐,而非拘泥于出身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若有谁能比他更熟悉律令、更能制衡勋贵,朕即刻便可换相。”
朝堂上再无人敢说话。蒙恬望着扶苏年轻却沉稳的脸庞,忽然想起半年前扶苏在北疆时说的话:
“蒙将军,大秦的敌人从来不是匈奴,而是朝堂里盘根错节的旧势力。”
那时他还不懂,如今看着阶下的赵高,忽然明白了
——扶苏要的不是一个“干净”的丞相,而是一个能替他搅动浑水的刀。
散朝后,赵高被扶苏召进内殿。扶苏递给她一卷竹简,上面是他草拟的新政条文,最显眼的一条,便是“耕织封爵”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