弃肉 第48章 观察者

运输艇返回第七前哨站的途中，舱内一片死寂。与来时的紧张和跃跃欲试不同，此刻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。队员们各自处理着伤口，偶尔有压抑的呻吟和医疗喷雾的嘶嘶声响起。没有人说话，但所有人的目光，都有意无意地扫过独自坐在角落、闭目调息的林序。

那徒手焚化成年蚀骨兽的一幕，太过震撼，彻底颠覆了他们对这个“菜鸟”的认知。那乳白色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光芒，与晨曦之环常见的、温和的治疗性净光截然不同，充满了攻击性和……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严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受训者能够掌握的力量。

林序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、忌惮，甚至是一丝恐惧。他心中苦笑，却无法解释。他自己也处于巨大的困惑和后怕之中。那股力量来得突然，去得也快，仿佛只是净光封印被某种东西强烈刺激后的应激反应，完全不受他控制。此刻，他只能竭力运转着呼吸法，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近乎枯竭的精神力，同时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胸口那重新归于温暖平静的封印。

它似乎……消耗巨大，陷入了某种沉寂。

运输艇平稳地穿过隔离屏障，停靠在三号停机坪。舱门打开，冰冷的站内空气涌入。

“任务完成。伤亡一人，重伤两人，目标巢穴已清除，样本已回收。”尉官雷克斯向早已等候在此的罗格执剑官敬礼汇报，语气简洁，但眼神复杂地瞥了林序一眼。

罗格执剑官依旧是一身银灰制服，面无表情。他扫了一眼队伍，目光在林序身上停留了一瞬，那幽蓝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，但很快移开。

“伤员送医疗区，其他人解散，等待后续评估。”罗格的声音冰冷如常，“林序，你跟我来。”

来了。林序心中一凛，知道躲不过去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忐忑，默默走出队伍，跟上罗格执剑官的脚步。

雷克斯和其他队员看着林序离去的背影，眼神各异，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。在这个等级森严、规则至上的地方，过问上级的决定是愚蠢的。

罗格没有走向熟悉的训练区或生活区，而是带着林序穿过几条林序从未踏足过的、戒备更加森严的通道。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单调的金属灰，而是泛着一种暗蓝色的微光，空气中能量波动更加明显，偶尔有穿着全封闭式、纹路更加复杂战甲的人员无声地擦肩而过，对罗格恭敬行礼，对林序则完全无视。

最终，他们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、却散发着无形能量屏障的暗银色大门前。罗格将手按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，一道扫描光束掠过他的手掌。

“身份确认，执剑官罗格。请求进入‘静思厅’。”罗格低声道。

“许可。携带目标：受训者林序。”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。暗银色大门无声地滑开，露出一条更加幽深、光线柔和的通道。

“进去。一直走，不要停留，不要东张西望。”罗格命令道，他自己却停在了门外，没有进入的意思。

林序点了点头，迈步踏入通道。大门在身后悄然闭合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。通道内异常安静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。两侧是光滑如镜的墙壁，映照出他有些苍白和紧张的脸。他谨记罗格的命令，目不斜视，一步步向前走去。

通道的尽头，是一个圆形的厅堂。厅堂不大，中央悬浮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、不断缓慢旋转的复杂几何体，如同一个微缩的星云。四周没有窗户，也没有任何装饰，只有纯净的白光充斥每一个角落，给人一种置身于虚无之境的错觉。

在几何体的正前方，背对着林序，站立着一个身影。

那人穿着一身朴素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长袍，身形挺拔，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，梳理得一丝不苟。他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仰头看着悬浮的几何体，仿佛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，散发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宁静与……古老的气息。

林序停下脚步，屏住呼吸，不敢打扰。他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能量波动，但一种无形的、仿佛能看透灵魂的压力，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。

“你来了。”一个温和、平静，却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的声音响起。那声音不带任何感**彩，却奇异地抚平了林序内心的些许不安。

白袍人缓缓转过身。他的面容看起来并不苍老，甚至可以说是清俊，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星空，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沧桑。他的目光落在林序身上，没有审视，没有评估，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。

林序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外在的伪装，内心深处每一个念头、每一丝情绪，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。他紧张得手心冒汗，却强迫自己站直身体，迎上那双眼睛。

“我叫‘观察者’欧米伽。”白袍人自我介绍，语气依旧平和，“负责评估一些……特殊的个案。比如你。”

林序心脏狂跳。欧米伽？这不像一个名字，更像一个代号或称号。

“你在矿道中的表现，我看到了。”欧米伽继续说道，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序的身体，直接落在了他胸口的净光封印上，“净光实体化附魔，而且是带有‘净化意志’的高阶形态。这很有趣。通常，只有与‘源初净光’有着极高亲和度、并且经历过漫长岁月沉淀的‘光语者’，才能初步触及这种力量。”

他的话语如同惊雷，在林序脑海中炸响。源初净光？光语者？漫长岁月？这些词汇他完全无法理解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。”林序老实回答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，“当时……我只想着不能死，然后……那股力量就自己出来了。”

欧米伽微微颔首，似乎并不意外：“意志的火焰，有时确实能点燃意想不到的奇迹。尤其是……当你体内沉睡着某种‘种子’的时候。”

“种子？”林序更加困惑。

欧米伽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，他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、却比林序见过的任何净光都要纯粹、温暖的白光。他隔着一段距离，虚指向林序的胸口。

嗡……

林序胸口的净光封印骤然亮起，传来一阵强烈的共鸣般的悸动！不是痛苦，而是一种仿佛游子归家般的亲切和……渴望？封印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，微微流转着。

“看，它认得我。”欧米伽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……怀念？“这枚封印，手法很古老，带着‘守夜人’一脉特有的坚韧与……牺牲的味道。是那位长老的手笔吧？”

林序震惊得无以复加。对方竟然能隔着封印感知到这么多信息？

“是……是的。”他艰难地回答。

“守夜人……最后的火种之一。”欧米伽轻轻叹息，收回了手，林序胸口的共鸣也随之平息。“他们守护的，不仅仅是那片绿洲，更是一份……希望。而你，年轻人，你似乎被这份希望选中了。”

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，仿佛在透过林序，看向某个遥远的过去或未来：“灰塔的蚀骨印记，与你的生命本源产生了深度的共生，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罕见且危险的案例。而守夜人的净光封印，竟然能将其核心暂时封印，并且在你意志的催化下，引动了‘源初净光’的共鸣……这其中的因果，连我也无法完全看透。”

他顿了顿，看着林序，语气郑重起来：“林序，你的存在，是一个变数。你可能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剑，也可能……成为引燃更大灾难的火种。晨曦之环，不会轻易处置一个潜在的‘希望’，但也不会放任一个不可控的‘风险’。”

“那我……该怎么做？”林序问道，他感觉自己的命运，正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。

“继续你的训练。”欧米伽给出了答案，出乎意料的简单，“更系统，更深入，也更……危险。我们需要更全面地了解你的潜力，你的极限，以及你与‘净光’的真正联系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你需要学会的，不仅仅是战斗的技巧，更是掌控自身力量、明辨自身道路的智慧。”

他指向厅堂中央那个旋转的几何体：“从明天开始，你的一部分训练，将在这里进行。我会引导你，如何更有效地与你的‘净光’沟通，如何理解它的本质，以及……如何避免被它的力量反噬。”

引导？由这位深不可测的“观察者”亲自引导？林序感到受宠若惊，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压力。

“那……我的妹妹和博尔特先生……”林序最关心的还是这个。

“当你证明了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心性去承担这份‘特殊’时，自然能见到他们。”欧米伽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这是对你的保护，也是对他们负责。”

林序沉默了。他知道，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低下头，握紧了拳头。

“很好。”欧米伽转过身，重新望向那个旋转的几何体，仿佛陷入了沉思，“回去吧，好好休息。明天的训练，不会轻松。”

白光一闪，林序感觉周围的景象模糊了一下，下一刻，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来时的那条通道入口处，身后是那扇紧闭的暗银色大门。罗格执剑官依旧等在外面，看到他出来，没有任何表示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：“跟我回去。”

回程的路上，林序心潮澎湃。观察者欧米伽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。“种子”、“希望”、“风险”、“源初净光”……一个个陌生的词汇，指向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。

他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他在晨曦之环的定位，已经彻底改变了。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证明价值的受训者，而是一个被高层关注、被寄予某种期望、同时也被严密监控的……特殊存在。

前路是更严峻的考验，还是更广阔的天地？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，自己必须走下去，变得更强，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，强到足以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。

观察者的目光，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，高悬头顶。而新的训练，即将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