弃肉 第6章 地下抉择

铁砧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林序的胳膊，不容反抗地将他拖向那扇散发着浓烈腐臭的暗门。小茹被另一个执法者像拎货物一样夹在腋下，她已经哭得没了力气，只剩下细微的、断断续续的抽噎。

暗门后面是一段向下的、陡峭的水泥台阶，潮湿、滑腻，墙壁上凝结着不明的水珠。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这里几乎凝成实质，钻进鼻腔，直冲大脑，那是腐烂的血肉、排泄物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惨白的灯光在头顶闪烁，勉强照亮脚下，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。

林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，又像是迈向深渊。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，但直觉告诉他，那将是比父母的屠刀和执法者的电击棍更恐怖的东西。

台阶的尽头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。这里更像是一个地下审讯室或者刑场。墙壁上挂着各种形状怪异、带着暗红色污渍的铁器；地面中央有一个排水沟，沟槽里是发黑粘稠的残留物；角落里甚至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笼，里面似乎蜷缩着模糊的黑影，发出微弱的呻吟。

但最引人注目的，是房间中央的景象。

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被剥光了上衣，绑在一条金属凳上。他低垂着头，看不清面容，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。他的身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。旁边站着另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执法者，手里拿着一根带着倒刺的短鞭。

铁砧把林序推到前面，迫使他看着这一幕。小茹也被放了下来，她看到这场面，吓得浑身僵直，连哭都忘了，只是死死抓住林序的裤腿。

“看到吗？”铁砧的声音在阴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这就是‘不选’的下场。或者说，这就是选错了路的下场。”

他指着那个被绑着的男人：“他曾经也像你一样，有点小聪明，以为自己能反抗规则。他偷了配给中心的物资，试图逃跑。结果呢？”

铁砧冷笑一声，对那个拿鞭子的执法者点了点头。

鞭子带着破空声抽了下去！

“啪！”

一声脆响，伴随着压抑的痛哼。男人的背上瞬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。

林序胃里一阵翻腾，几乎要吐出来。他强迫自己看着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知道，这不是表演，这是杀鸡儆猴，而他，就是那只被警告的“猴”。

“在这个世界，只有两种人。”铁砧的声音如同毒蛇，在他耳边嘶嘶作响，“制定规则的人，和遵守规则的人。或者更简单点——吃人的人，和被吃的人。”

“你想保护你妹妹？”铁砧的目光扫过吓得几乎昏厥的小茹，又回到林序苍白的脸上，“可以。但你得证明你有保护她的能力和……资格。资格，不是靠善良和眼泪换来的，是靠狠辣和服从挣来的。”

又一鞭子抽下。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。

“加入我们，你就能获得力量。拒绝，他就是你的榜样。而你的妹妹……”铁砧顿了顿，语气带着残忍的玩味，“她会成为这个地下室里，最‘新鲜’的消耗品。也许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林序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他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，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妹妹的未来。被折磨至死，或者变成某种“商品”。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，但在这刺骨的寒冷中，一股极其微弱的、不甘的火苗却在顽强地闪烁。

他不能死在这里。小茹更不能。

可是，要活下去，就必须先变成恶魔吗？

铁砧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，他使了个眼色。拿鞭子的执法者停了下来，递过来一把匕首——和之前那把很像，但更小，更锋利。

铁砧将匕首塞进林序冰冷僵硬的手里。

“现在，给你最后一个选择。”铁砧指着那个被绑着的男人，“去，结束他的痛苦。用他的命，向我们证明，你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理。证明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。”

林序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匕首冰冷的触感如同烙铁。让他去杀人？一个素不相识、奄奄一息的人？

“不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抗拒，声音微弱。

“要么他死，要么你和你妹妹一起死。”铁砧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，“我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玩‘良心发现’的游戏。倒数三声。”

“三。”

林序看着那个男人，男人似乎微微抬起了头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，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。他或许早就期待着解脱。

“二。”

小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，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，眼中是纯粹的、无法理解的恐惧。

林序的呼吸变得粗重，眼前开始发黑。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。要么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，换取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；要么坚守那点可笑的底线，和妹妹一起立刻坠入深渊。

“一。”

时间到。

铁砧和另一个执法者冷冷地看着他，像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。

林序闭上了眼睛。两行冰冷的泪水滑过他肮脏的脸颊。

然后，他猛地睁开了眼。

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、令人胆寒的冰冷。那是一种心死之后，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取而代之的眼神。

他握紧了匕首，一步一步，走向那个被绑着的男人。

脚步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。

他站在男人面前，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和汗臭味。男人看着他，眼神空洞，没有任何表示。

林序举起了匕首。

他没有看铁砧，也没有看小茹。他的目光，只停留在匕首锋利的尖端，以及男人心脏的位置。

这一刻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，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视着下面这具即将行凶的躯壳。

为了生存……

他猛地刺了下去！

鲜血，溅到了他的手上，脸上，温热而粘稠。

地下室里，只剩下小茹骤然爆发的、撕心裂肺的哭声，以及铁砧那满意而冰冷的、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笑声。

林序站在原地，手中的匕首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，胃里翻江倒海，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想吐的感觉。

他只是觉得，很冷。

从里到外，彻骨地冷。

他做出了他的地下抉择。

而他的一部分，已经永远死在了这个阴暗、腐臭的地下室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