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桥撂地场的泥地上积着前夜的雨水,倒映着灰蒙蒙的天。程仲甫拨开围观的人群,耳边充斥着叫卖声、铜锣声和孩子的嬉闹。齐半夏紧跟在他身后,不时回头张望。
琴声。她的话语突然打断了周围的嘈杂,仿佛这两个字有着某种魔力一般,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静。紧接着,她像是被这琴声吸引住了一样,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紧紧地拽住了程仲甫的袖子。
程仲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,但很快就回过神来。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在场子的东南角,有一个十分简陋的凉棚。凉棚下面,坐着一个身着素衣、头戴面纱的女子。她怀中抱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琵琶,那琵琶的漆面已经剥落,露出了里面的木质。
过去看看。程仲甫低声说道,然后迈步朝着那个凉棚走去。
当他们走到近前时,程仲甫才发现,原来这个弹琴的女子竟然是个盲女。她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然而,这双眼睛却灰蒙蒙的,没有丝毫的焦点,显然是失明了。尽管如此,她左手按弦的姿势却非常特别,尤其是那根小指,总是微微上翘着,宛如一朵即将绽放的兰花。
先生要听什么曲儿?盲女的声音清脆悦耳,让人完全想不到她竟然是个盲人。
程仲甫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了几个铜钱,轻轻地放在了她面前的那只粗瓷碗里。然后,他直视着盲女的眼睛,缓声道:昨日那张字条,可是姑娘所留?
琵琶音如同被人斩断一般,戛然而止。盲女的手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悬在弦上,一动不动。在她那苍白如纸的手指骨节处,有几点淡褐色的疤痕,仿佛是被岁月磨砺出的痕迹。
奴家只是个卖唱的。盲女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,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一般,程大人若要寻字案的答案,不妨去天津法租界看看怡和洋行的仓库。
程仲甫的呼吸猛地一滞,他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盲女。詹姆斯被箭射中的细节并未见诸报端,这盲女又是如何知晓这起案件与字相关呢?
姑娘怎知——程仲甫的话还未说完,便被盲女打断。
小心穿紫衣服的人。盲女的声音依旧低沉,却带着一丝急切,他们也在找那批带记的箱子。
盲女的话音未落,她突然猛地拨动琴弦,发出一串急促而激烈的声音,犹如金戈交鸣,震耳欲聋。
齐半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,他刚想开口追问,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骚动。他转头看去,只见三个身穿紫色号衣的衙役正沿着街道挨个搜查着摊位,领头的那个衙役高举着一张画像,不时地将画像与路过的行人进行比对。
盲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,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。她迅速将手中的琵琶翻转过来,在底部轻轻叩了三下。只听一声,一个蜡丸从琵琶底部掉落出来。
快走!别连累奴家。盲女将蜡丸塞进程仲甫的手中,然后抱起琵琶,匆匆转身离去,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。
程仲甫刚把蜡丸攥进手心,就听见衙役高喊:在那儿!戴青玉扳指的那个!
他紧紧地拉住齐半夏的手,毫不犹豫地钻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。他们在人群中左拐右绕,巧妙地避开了紧追不舍的追兵。经过一番曲折,终于成功地甩掉了尾巴,躲进了一家卖艾窝窝的小铺的后厨。
程仲甫喘着粗气,定了定神,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,小心翼翼地掰开。蜡丸里面藏着半张货运单,上面清晰地写着“津字第柒叁号,十二件,星记”。
“星记……”齐半夏凝视着货运单,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急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块丝帕。她展开丝帕,指着上面用银线绣成的五角星说道:“家父每件经手的文物都会用银线绣个五角星做暗记。”
程仲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父亲手稿中夹着的那半张地契,背面确实有一个已经褪色的星形印记。他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,二十年前的那起悬案和如今的这起命案,就像两股麻绳一样,逐渐缠绕在一起,让人越来越难以理清头绪。
两人匆匆赶回澄心斋,发现威廉早已在店内焦急地等待着他们。只见威廉的风衣上沾满了泥点,金丝眼镜也歪在一边,显得有些狼狈不堪。
“詹姆斯没死!”威廉一见到他们,便迫不及待地喊道,“那支箭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,但今天早上他被人发现死在了医院里,尸体还被绑在运煤车的轮子上碾过,胸口上刻着一个‘痴’字。”
程仲甫从柜台下取出父亲的手稿,翻到第三页。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个人被缚在旋转的车轮上,旁边朱批:痴者惑于物,轮转不息。
贪、嗔、痴……齐半夏咬着下唇,凶手真的在按佛教十二恶业杀人?
不止如此。程仲甫指向手稿边缘的小字,每种死法都对应特定的惩罚。贪财者钉银十字,嗔怒者泡醋缸,痴迷器物者受车轮碾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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