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擦黑时,向志学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家。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网兜,里面是红星机械厂发的过年礼——五斤装的一袋米、一瓶菜籽油、一条五花肉,还有一包难得的花生瓜子和水果糖。
“我回来了!”他推开门,带着一身寒气,却给这冷清了一天的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暖意。
张秀看着丈夫手里的年货,鼻子一酸,白天所有的委屈仿佛都有了着落。她赶紧上前接过东西,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低声道:“回来就好……饿了吧?饺子馅我都准备好了,就等你回来包。”
向志学却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声音里的异样,再细看,她眼角似乎还有些未褪尽的红痕。他正要开口询问,儿子牧晨已经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。
“爸爸!你可回来了!”小家伙仰着头,迫不及待地报告,“今天妈妈摔了一跤,摔得好痛哦!头发都乱了,衣服也破了!”
向志学心里一沉,他摸了摸儿子的头,目光却带着深深的关切投向张秀。这绝不是简单的摔跤能造成的。张秀接收到他的目光,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,眼神里带着恳求,示意他不要再问。
向志明白了。他压下心头的疑问,不再勉强,只是用力握了握妻子冰凉的手,温声道:“没事了,我回来了。咱们先包饺子,天大的事,等过了年再说。”
热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上了桌。猪肉白菜馅的,虽然简单,但在年三十晚上,却显得格外香甜。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,温暖的灯光驱散了白日的阴霾。
牧晨吃得满嘴油光,兴奋地说着小朋友间的新鲜事。张秀和向志学看着儿子,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向志学夹起一个饺子,望着窗外别家窗户透出的暖光,忽然轻声说:“不知道妈和牧尘……这会儿吃饭了没有。”
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,在夫妻二人心中漾开圈圈涟漪。张秀夹饺子的手顿了顿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两人对视一眼,那刚刚被温馨压下去的、对远方亲人的牵挂,以及日间受的委屈,又悄然浮上心头。只是在那笑容之下,夫妻二人心中都藏着一份沉重,心照不宣。
与此同时,几百里外的乡下老屋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
向奶奶和牧尘把程大夫请到了家里一起过年。程大夫的老伴早已不在,儿子女儿也因工作在外地安家,今年便留在了老家。用他的话说,如今最亲的,就是这个新收的小徒弟了。
桌上的菜不算丰盛,但样样用心。有向奶奶腌的咸肉,有牧尘跟着程大夫上山采的鲜嫩野菜炒的鸡蛋,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。氛围格外温馨,像极了一家人。
“程爷爷,您吃这个!”牧尘乖巧地给程大夫夹菜,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。
“好,好,尘娃自己也吃。”程大夫捋着胡须,眼中是掩不住的慈爱。
刚放下碗筷,窗外就传来了二柱和铁蛋的喊声:“牧尘!牧尘!出来放炮啦!”
牧尘眼睛一亮,看向奶奶和师父。向奶奶笑着点点头:“去吧,小心点,别崩着手。”牧尘欢呼一声,从炕头的包袱里拿出爸爸上次回来时买的鞭炮,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冲了出去。
夜空被零星的烟花和孩子们手中“噼啪”作响的小鞭炮点缀得格外热闹。二柱正得意地展示着一个“窜天猴”,铁蛋却悄悄拉了拉牧尘的袖子,把他拽到一旁老槐树的阴影下。
“尘尘,”铁蛋压低声音,小脸上带着几分后怕和分享秘密的兴奋,“我告诉你个事,你千万别跟别人说。”
牧尘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,也认真地点点头:“嗯,你说。”
“就昨天半夜,”铁蛋凑得更近,声音几乎成了气音,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,想尿尿,就爬起来到院子里。你知道我家院子篱笆不高,正好能望到村尾那边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朝枯树的方向瞥了一眼,咽了口唾沫。
“然后呢?”牧尘的心莫名提了起来。
“我……我好像看见……那边有一团白影在动!”铁蛋的声音带着颤音,“模模糊糊的,像个人形,但是太远了,又看不太清楚。可……可要真是个人,谁大半夜的会去那儿啊?还穿着一身白!我的娘诶,当时我吓得……尿都憋回去了,连滚带爬就跑回屋了,一晚上都没睡踏实!”他用力抓住牧尘的胳膊,“尘尘,你说……那地方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真的还有……鬼呀?”
铁蛋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牧尘的心湖。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梦中那洁白的蚊帐、那无人自摇的秋千,还有那位身着藏青色布衫的婆婆。白影?他并不觉得害怕,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。
他拍了拍铁蛋的肩膀,安慰道:“别自己吓自己,说不定是月光照在树上,你看花眼了呢。”
“真的吗?”铁蛋将信将疑,但明显松了口气。
“走吧,”牧尘拉着他回到亮处,“二柱的‘窜天猴’要放了!”
孩子们又重新投入了欢笑和喧闹中,但牧尘的心里,却悄悄种下了一个新的疑问。那个曾经只属于他和“枯树”的秘密世界,似乎正在以某种方式,与现实的村庄产生着微妙的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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